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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玄武峰,占地足有两三百里。

    主峰之外,尚有玄武谷,玄武崖,玄龟山,以及玄蛇岭。而东麓的玄蛇岭,尽是刀剑一般的石林,且怪石嶙峋,乱草丛生,根本无路可行。即使仙门弟子,也不愿轻易涉足。

    那是星海宗一个颇为罕见,且地势险峻,而又偏僻的所在。或者是说,那又是一个不为人所留意的地方。

    无咎从天上坠落,恰好摔在玄蛇岭的一堆乱石之间。换作往常,他早已惨叫起来。乱石头,颇为锋利,像是刀子,生生从千丈高空砸在上面,多痛啊。而他“扑通”着地,除了溅起一团烟尘,竟然再无响声,仰面躺着动也不动。

    嗯,昏死过去,也不错哦,至少来不及疼痛!

    而修士与凡人不同,即使遭受重创,哪怕昏死不醒,尚有一线神识的支撑。

    正如此时,恍惚的神念中,昏天黑地,万物消失,却有一道闪电,挣脱混沌,撕破长夜,带着恣意的骄狂与凌厉的杀气急袭而来……

    我的天呐,好不易施展一回冥风术,又遭地仙高手的阻击,欺负人,要死了……

    半空折翅啊,很飘逸,很轻松,却也很失落。而失落总是短暂的,接着便感受到了大地的沉稳与厚重。当然,还有一堆乱石头,虽然被砸碎了好几块,而戳骨的痛疼依然从四肢百骸涌来。想吼、想叫、想喊疼,又张不开嘴,仿佛与那凄惨的身躯隔着一层天地,而撕心裂肺的煎熬偏偏又如此的清晰……

    咦,没死呢……

    怎会没死呢?

    那道闪电般的剑光,应该出自地仙高手。而地仙高手,对付一个羽士五层的小辈,只须伸个手指头,便能灰飞烟灭……哦,我虽修为不堪,却渡过天劫,也算是飞仙之体,想要杀我并不容易……却伤势惨重,丢了半条性命……倘若那个老头再来一击,想要不死都难啊……

    老头?

    好像听他说什么星海宗覆灭,还有星云宗……

    果不其然呐!

    星云宗,借着星海宗远征之际,山门空虚,里应外合,一举铲除了贺洲这个数一数二的大仙门,回头想想,真是好深的套路!

    不过,星海宗的宗主观海子,乃是飞仙的高手,岂能坐视仙门陨落。是不是还有更深的套路,不为人知?

    管它呢,既然不死,且好好活着,且找个地方躲起来……

    唉,怎会动不了呢……咦,动了、动了……

    无咎躺在乱石堆中,杂草乱发遮脸,衣衫破碎不堪,浑如死人一般。许是心念所致,他的手指头,稍稍弯曲,而整个人却是难以动弹。恰于此时,一阵微风吹来,瞬间将他笼罩,而不过转瞬之间,乱石堆上已是人影杳无。

    并非人动,而是风动……

    不,自己明明从乱石堆中,遁入地下,还有一层法力笼罩,显然是人在动……也不,自己被人挪动……

    无咎尚自纠结于动与不动的不同,忽而觉着自己直奔地下深处沉去。

    片刻之后,怕不有千丈之深……旋即出现一个幽暗的山洞,还有两道模糊的黑影……

    完喽,莫不是禽兽的巢穴,要被当成点心吃了,不能这样子啊,生吞活剥很惨的……

    无咎又是惊慌又是无奈,偏偏又挣扎不得,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只想着快点死去,以免活受罪。

    不过,黑暗中,却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小姐,为何要我冒险救他……”

    “此地没有小姐……”

    “是……”

    “戊名,不必与我见外,若非是你收留,我尚无安身之所……”

    “唉,我受令尊之恩,无以为报……如今只得另寻去处,却带着此人,只怕逃不过高手的耳目,他……”

    “他……算是我的故人……且查看伤势,倘若无碍,你我再离去不迟……”

    两个黑影,并非吃人的禽兽,而是一个老者与一个女子。老者叫作戊名,听着熟悉,女子称为小姐,她是谁的故人……

    无咎心神迷离,疲倦难耐。

    仿佛夜色降临,篝火点起,温暖袭来,使人很想就此睡去。

    好像有人掰开自己的嘴,塞入几粒丹药,瞬间甘冽入怀,像酒,化作火烧,涌向四肢百骸……

    “他已骨断筋折,脏腑滞塞,法力涣散,换作常人,早已死了……却气息尚存,仿佛自行疗伤,并无性命大碍,服用丹药之后,只怕三两月便可无恙……”

    “他原本就不是常人……”

    “小姐的故人,自然不凡……”

    “星云宗灭了星海宗,或许也不简单……”

    “稍候片刻,容我外出查看……”

    有人离去,有人坐下。温暖的夜色中,透着无边的静谧。不过少顷,熟悉而又陌生的话语声缓缓又起。

    “我当认错了人,却真的是你……除我之外,没人相信……传说你杀了叔亨,在天劫中魂飞魄散……倘若玉神殿知道你活着,并来到贺洲,必将掀起轩然大波,你却本色不改而我行我素……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坐在一旁的人影,应该是个女子,竟然拿出木梳。

    “且以披发寄哀思,只恨未能梳头时……我知道你心中有个女子,或已不在人世……而我只是受不了你的邋遢样子,你却自作多情……谁让你我同病相怜呢,不妨给你梳理一回……再敢弄乱发髻,我以后不理你……原本人族,缘何野蛮模样呢……”

    清脆柔软的话语,很是善解人意,却又透着几分的任性,便仿佛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而她自言自语之间,没有忘了梳理着乱发,

    “你服下我家传的丹药,静养一段时日,伤势便能大好……恕我不能带你离去,我也是自身难保啊……倘若星云宗为我而来,势必要连累于你……你有元天门弟子的身份,留下来料也无妨…………”

    梳头的女子,看不清面容,灵巧的双手,恰如紫烟的温柔。而她不是紫烟,她是……

    “你早已猜疑,却不知我是谁……寒池残荷人伤悲,纵情千古买一醉:睡卧云霄花影斜,梦里落日蝶双飞……”

    “小姐,观海子下落不明,星云宗与归顺的各家高手,在十二峰掘地三尺,幸亏我早先留下密道,事不宜迟……”

    “嗯,无咎,多多保重,倘若你恢复修为,或有相见之日……”

    似乎有一位老者,匆匆而来。不过瞬间,两道人影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而温暖尚存,话语声犹在。我知道她是谁,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无咎仿佛已猜到了老者与女子来历,而稍加斟酌,却头晕脑胀,只有那四句话在黑暗中悠悠回响。恍惚之间,断壁残垣,深秋残荷,满池落寞。一个女扮男装的年轻人,拿着酒坛,面带嬉笑,出声吟道:寒池残荷人伤悲,纵情千古买一醉:睡卧云霄花影斜,梦里落日蝶双飞……

    很久不曾酣睡,亦很久不曾入梦。

    梦里好啊!

    梦里有云霄花影,梦里有彩蝶双飞。梦里还有鼓角铮铮,大旗飞扬,生死呼号,风雪咆哮。仿若又有浩劫降临,刹那间繁华落尽,天地归于沉寂,只待旭日重生,乾坤初始,再创纪元……

    地下的深处,黑暗的洞穴内。

    无咎静静躺在地上,好像与黑暗融为一体,就此走向永恒的尽头,今生今世不再回来。

    太累了!

    从当年逃出有熊都城,然后辗转各地,风里来雨里去,不曾有过片刻的停歇。如今被一个炸雷劈到了贺洲,继续生死挣扎而没有安生之日。

    而如此的劳心劳神,又是为了那般?

    长生不老?真没想过。活到尽头,是孤独,到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多悲伤啊!

    飞天遁地?逃命的法门罢了,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此!

    仙道至尊,摘星揽月,叱咤风云,所向无敌?嗯,很不错的样子。而仙途蹉跎,世道凶险。要干多少缺德事、背负多少骂名,方能登顶称尊,何况一山另有一山高,没完没了的血腥杀戮并非初衷啊!

    而归根究底,还是想要简简单单的好好活着。

    嗯,守一方红尘,造一方化境。管它山崩地裂,我自凡心如旧。纵使天降浩劫,又奈我何。我人定胜天,信也不信?不信瞧着,我累了就睡,睡够了便醒……

    躺在地上的无咎,突然眨巴着眼皮。沉睡了一个半月之后,他还真的醒了过来。只是他睁开双眼的瞬间,又禁不住默默的失神。

    寂静,黑暗,与世隔绝一般,还有几分莫名的空虚,从四面八方涌来,顿时让人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难免有些孤单,有些茫然……

    哎呦,什么地方?

    无咎坐起身来,兀自愣愣怔怔。

    不急不急,容我想想。在玄武崖遭遇围攻,施展冥风术,又遭拦截,然后掉下来摔在一堆乱石头上。接下来应该昏死过去,随即又来到此处。应该还有两道人影,是个老者与女子,救了自己,并泄露了诸多玄机。却不知自己的神识尚在,依稀听得、记得。一一回想起来,依然好像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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