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姬周而至沬邑的路途,姬季历在不久之前,便已经走了一趟。
    中途会经过的戎狄与方国势力,他都绘制在一张图上,以供姬考参照。
    两辆马车,十二辆囚车,以及几十军士,沿着渭水北岸而行。
    渭水的南岸,此时正是犬方国势力范围之内。
    犬方,与犬戎的关系极深,得到北边犬戎时不时的支持。尽管这个方国,与殷商关系不好,尽管这个方国,处在诸夏方国环伺之间,却始终没有被夷灭。
    姬氏与犬方的关系,自然是没有多好的,当年祖地被侵占,就有犬戎的一部分。数十年间,也从来没有和犬方国打过交道。
    以至于临近的姬氏姻亲,太姜的母国,诸姜方国之中的有邰氏,尽管离得不远,可是姬氏也从未去拜访过。一方面,是太姜的自尊心所致;另一方面,也是被犬方国给隔断了。
    事实上,在姬周国策之中,收回祖地之后的下一步,就是攻灭犬方。
    只不过犬方的势力错综复杂,姬周实力还不够,不敢轻易下手。
    姬考按照祖父的要求,避过了犬方势力,来到了他为姬周扬威立名的第一站,毕方与程方。
    这两个方国居于临潼关下,都是很古老的诸夏方国了。
    毕方,出自任姓,黄帝少子禺阳之后。这一国的祖上,曾有禹王当时的车正奚仲,乃是发明战车之人。奚仲在夏后氏之时,封于薛地与邳地,都在兖州。后裔子孙中,有分迁居于毕原者,这个分支的族人便以居邑名称为姓氏,改称毕氏,世代相传至今。
    程方,乃是风姓,重之后。重乃是当初帝颛顼绝地通天之时,司天以属神的南正。帝喾之时,因为神人有乱,南正重与火正黎都被喾帝撤掉了。后来尧帝登位,复育重、黎之后,不使他们再掌天地之祭祀,一直到有夏一朝。
    成汤灭夏之后,祭祀有变,重黎之后便再无祭祀之权了。
    此时的毕程两国,都只是分迁过来的,方国都不大,甚至比姬周还要小。
    当姬考他们的车队过来的时候,收到了很热烈的欢迎。无论是毕方还是陈国,都是如此。
    他们两方国为小国,也时常受到南方的犬方,以及北方的西落鬼戎侵扰。犬方国还好,南有渭水相隔,防御起来难度并不是很大。
    但是北方的西落鬼戎,沿着泾水长驱直下,没有丝毫屏障。每到春秋之时,他们与姬周的待遇,其实差不多。甚至,他们还不如姬周。
    姬周有马,可以与西落鬼戎对战,而他们却缺少马匹,只能被动防守。
    如今见到姬考押解西落鬼戎的十二翟王经过,这两国都是开心无比,将姬考一行,招待得好好的。
    姬考先经毕方,后到程方,这两方国相距极近,不过一日路途。姬考先在毕方住了一夜,又在程方住了一夜。
    在程方之时,姬考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将傅说请到了自己所居之处。
    “怎么,姬考,有什么问题吗?”
    一路之上,傅说与姬考各居一辆马车,两人很少交流。偶尔交谈,也是姬考有修行上的问题,向他请教。
    对于姬考这位,被商帝武乙称为的未来圣贤,傅说觉得还需要多多观察,等到姬考入了沬邑之后,可以建议商帝如何安排他。
    “傅说大人,这次请你过来,不是问修行,而是问国事?”
    傅说看了一眼姬考,惊异道:“哦,这次不问天道,欲问人道吗?”
    姬考摇了摇头:“天道人道,以我的境界,哪敢随便谈啊。不过是心中有疑惑,自身却不解,又不好到这异国之中暗中探索,故问询于大人。”
    傅说一愣,忽然站起身子,对着姬考一礼:“是我说得太过了,你不敢随便谈天道人道,我又有什么资格谈呢?”
    姬考连忙站起身子回礼,这问题还没有问出去,傅说却向他行礼,还真是让他无言以对,只能默默还礼。
    “好了,你说吧,有什么问题?”
    “考经过毕程两国,发现此地在泾渭两水之间,物产丰富,极适耕作,百姓也都勤勉。便是有戎狄侵扰,也不会太盛,为何这两方国,上到一国之主,中到列朝之臣,下到众人百姓,无论衣着还是面相,看起来都困顿无比,这却是为何?”
    他自从来到这两方国,便一直觉得奇怪。开始之时,他还觉得是有外敌入寇,他们需要以钱粮奉送。但是稍稍了解一番,却发现并非如此。
    西落鬼戎的滋扰,并不足以让他们这样。而周围其他方国,都是诸夏苗裔,以诸姜方国为主,杂以风姓与姒姓方国,都不是以强凌弱之国。
    傅说一听,脸上不由浮现一丝奇怪笑意:“你所看到的,只是表面,其间还有很多你看不到的。这也不怪你,我要不是以元神洞照一切,也难以发现其中真相。”
    “请先生指点。”
    “这一国之中,损禄增爵,群臣貌匮,比而戾民,是以如此。”
    听到傅说之说,姬考一愣,减少俸禄,增加爵位,群臣貌似匮乏,而勾结坑害百姓,竟然是这个原因吗?
    “何至于此啊?”
    傅说笑道:“但凡治国,国策为先。毕陈两国,夹在众强之间,外难以兵锋拓土,内又需要表现贤明形象。贤明何来,不就是赏功罚过。这两国国君,倒也不是刻薄之辈,故此赏多而罚少。所赏者,或以金银,或以爵禄,爵位一多,而府库有限,只得降禄。群臣有爵却缺禄,如何,获之于民。彼辈又恐国君知道,只能示之匮乏之态。莫说国君了,甚至被他们坑害的百姓,都不明就里。”
    “为何不知,财粮不是被他们取走了吗?”
    “财粮是被他们取走,可是都是通过正途取走的。巧设名目,上哄下骗,如此上下不知,便可中饱私囊。”
    傅说抚着胡子,悠悠一笑,这要是放到他当初治国的时候,这种事情,决难发生,他可不是这么好蒙蔽的。甚至武丁陛下,比他更为精明。
    姬考点了点头,然后沉吟许久,忽然唤来侍从。
    “你去告诉程方国主,我明日一早,离去之前,要单独拜会于他。”
    侍从领命,前去通知程方国主。
    傅说笑着问道:“怎么,姬小友,想要帮助这两国吗?”
    “不错,都是诸夏方国,既然路过,那能帮就帮吧。”
    “那我等着,你会怎么襄助于他。”
    ······
    程邑,国君之府。
    像姬周一样,程方的国君,也是有府无殿。事实上,以他们如今的方国大小,似乎也不需要殿。
    风仲和,也就是程国此时的国主,一脸惊异,看着眼前的姬氏使者。
    “考公子所言,可是当真?”
    作为一位自幼便受到家族传统,对如何治理一方民众,自认为有点水平的程方之君,听到姬考所言,顿时有些瞠目结舌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认为自己的子民臣工困顿的原因,是在于程国田地之中,收成太少。所以,这位程君,就是自己,也极为俭朴,就是为了不加重民众负担。
    但是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其实真正穷苦的,只有他和民众,中间的官爵之辈,却并不穷苦。
    “程君也懂耕种,不妨自己算算,以程国田地,当有多少收成,食用多少,然后剩下的收cd去哪里了。”
    姬考这么一说,风仲和顿时愕然,疑道:“不过是一些粮食,他们收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可以用它,与其他方国之人,交易贵重之物啊,或为玉石,或为青铜,或为兵甲,无不可以。”
    姬考心中惊讶了,粮食,这可是最有用的东西,收起来怎么会没用呢?
    “公子请等我片刻。”
    说完,风仲和便起身离开了,留着姬考独自在府中凉亭看着风景。
    说来也是无趣,这所谓一国之君府邸,无茶水可饮,无酒水可饮,也无歌舞可看,似乎比姬周还更可怜一些。
    起码姬氏接待访客之时,多少会准备一些待客之礼。
    索性无事,姬考便随便靠坐,开始了呼吸吐纳,进行炼气。
    事实上,一路之上,无论是马车之中,还是休息扎营,姬考就从来没有放下片刻,修行须臾不止。
    实在是疲惫了,就将百草真人临别所赠送的一卷素问拿出来揣摩。
    素问之书,乃是医道之始,是当初黄帝轩辕与众多医家高人问答之书。其中人间医道之书,遍传天下有意学医之人。可是还有涉及到修行法门的部分,却分为几卷,被当时几位医家高人各自记录,传于自己后辈。
    百草真人给姬考的这一卷,就是当初黄帝与岐伯的问答之语,也是岐伯一脉的修行根基。
    其中虽然没有具体的修行炼气法门,但是对于药草之用,对于人体构造,对于天人相合,都有高深见解。
    姬考一观此书,简直爱不释手,如获至宝。
    其实,这本来就是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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