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觉得本王对同族兄弟做得不对,那你说,本王应该怎么做?”
    项康问这话其实没有抱多少希望,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赌气,因为在此之前,项康也曾不止一次的盘算过如何重新改善自己和项家兄弟之间的关系,即便不能完全弥补兄弟骨肉之间的裂痕,也至少别让人觉得自己太过无情,连对流着同样血脉的同族兄弟都刻薄寡恩,可是却始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自然也就不会指望身为外人的娄敬能给自己出什么好主意了。
    “那就要看大王是否愿意了。”娄敬的回答让项康意外,又说道:“倘若大王愿意,罪卒有三策献上,只要大王采纳,那么大王的同族兄弟不但马上明白大王你对他们的一片诚意,其他外人也会知道大王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手足亲情,即便大王你的同族兄弟不肯领受,世人也只会说大王你已经对手足兄弟仁至义尽,是大王你的同族兄弟不念旧情,执意要为西楚王助纣为虐。”
    “有这样的好事?”项康将信将疑,忙问道:“那三策?”
    “大王,罪卒曾经听闻,说大王你的祖上在楚国覆灭之后,举族迁居到了下相的一个小亭,也从此在那定居,不管是大王你,还是大王你的同族兄弟,都是在那里长大成人,不知此言是真假?”娄敬不答反问。
    “确有此事。”项康说道:“旧楚覆灭之后,本王的二叔父率领全族迁居到了下相县的侍岭亭,本王与同族兄弟都是在那里长大成人,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大王,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在关中挑选一处合适点,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侍岭亭?”娄敬语出惊人,说道:“此举花费虽然不小,可是对于大王你来说,却不过只是九牛一毛,同时世人闻知,大王你的同族兄弟知晓,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
    项康和李左车同时张大了嘴巴,看着娄敬惊讶得都说不出话,娄敬则是微笑着补充道:“此举一行,天下人知晓,有谁能不说大王你不念往事,不忘旧情?又有谁能不明白大王你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家乡亲人,没有忘记与你一起长大的同族兄弟?又会怎么看坚持帮助西楚王与你为敌的项氏族人?”
    项康沉默,半晌后,项康忽然转向旁边的卫士长许季,向许季吩咐道:“许季,这件事交给你,马上从我们军队里挑选两个侍岭亭老人,让他们立即启程返回关中,在咸阳附近挑选合适地点,给本王仿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侍岭亭,把声势搞得越大越好。另外再放出消息,就说本王返回关中之后,要到新建的侍岭亭去住上一段时间!”
    许季立即抱拳唱诺,一口答应,然后项康才转向娄敬,吩咐道:“给娄先生设坐,娄先生,请坐下来说话,快告诉本王,你的另外两策是什么?”
    娄敬恭敬谢了项康,然后也不急着坐下,只是又向项康拱手说道:“大王,罪卒听说,暴秦在关中留下来的宫殿众多,只不过大王你体惜民力,不愿过于浪费开支,所以入主关中之后,仅仅只留下了一座咸阳宫居住议政,其他的宫殿全部关闭封存,不再使用。”
    “罪卒觉得,如此虽然体现了大王你的一片爱民之心,却也未免有些浪费,所以罪卒建议,大王不妨从这些宫殿中挑选一座出来,下诏改名为同宗宫,划分楼亭房舍,分别赐予大王你的同族兄弟居住,再将此举明告天下,言明今后只要大王你的同族兄弟归来,立即就可以获得入住同宗宫的恩赐。如此一来,天下人和大王你的同族兄弟,又有谁能不明白大王你对项氏族人的一片苦心?”
    项康哈哈大笑,拍腿说道:“妙计,就这么办,本王这就下诏,把暴秦在咸阳北阪仿造的楚王宫改名为同宗宫,划分楼亭房舍,赐给本王的每一位兄弟和他们的子孙居住!”
    大笑着毫不犹豫的采纳了娄敬的第二计后,项康又赶紧问起娄敬的第三个主意是什么?娄敬却稍微有些犹豫,然后拱手说道:“大王,世人常说,一个人的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只是手足兄弟,大王的同族兄弟众多,彼此间难免会有一些冲突矛盾。罪卒斗胆请问一句,大王的同族之中,除了西楚王之外,大王最恨的人是谁?”
    项康的表情有些古怪了,但犹豫了一下后,项康还是如实说道:“本王最恨的同族,是本王的季叔项伯,这一点不但我们项家人都知道,就是本王麾下的文武重臣也有很多人知道。”
    “那罪卒再斗胆,想请大王立即降下令旨,为你最恨的季叔封侯赐邑,还封赏得越重越好。”娄敬拱手说道:“如此一来,大王你的同族兄弟见了,自然再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倘若机会出现,也定然会弃楚归汉,重回大王你的麾下效力,也更不会死心塌地的帮着西楚王与大王你为敌。”
    一向杀伐果断的项康破天荒犹豫了,原因倒也不是项康不懂什么叫千金市骨,而是项康确实是太恨项伯了,同时项康还无比清楚项伯的无耻德行,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那么只要机会出现,那么以项伯的厚脸皮,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投降自己,跑到自己这边来享受荣华富贵和顺带着恶心自己,所以一想到这点,恨项伯恨得蛋疼的项康就有一种想要断然拒绝的念头。
    “大王,看来你是真心痛恨你的那位季叔啊。”娄敬轻笑出声,说道:“不过越是这样越好,大王如此深恨项老先生,反而还给他封侯赐邑,就越能体现大王你与同族和解的诚意,大王你的同族兄弟和天下人,也越来明白大王你的宽宏大度,不念旧恶。”
    项康还是不吭声,内心矛盾了许久,项康才咬着牙齿说道:“广武君,替本王拟诏,西楚大师项伯,虽为本王与西楚反目之罪魁祸首,然而他毕竟是本王尊长,对本王有养育之恩,只要他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归降本王,立即赏封河雍侯,赐食邑……,三千户!另外,赐剑履上殿,见本王不拜!”
    “大王圣明。”李左车赶紧赞道。
    “圣明个屁!”项康难得骂了一句脏话,苦笑着说道:“广武君,你是后来才归降本王的,不知道本王和我那位季叔是什么关系,更不知道本王有多不愿意给他这样的封赏!”
    “大王,恕臣下直言,臣下明白你的心情。”李左车同样苦笑,说道:“臣下客居在西楚王军中的时候,是亲眼见过项大师如何对待于你的,所以大王你有多不情愿,臣下心里也十分明白。”
    “都是为了我那些好兄弟啊。”项康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还是让李左车当场替自己书写诏书,一万个不愿意的给项伯项大师许下重赏。
    诏书很快拟就,项康亲自在诏书上签名用印后,立即交给了许季安排人手明发天下,再紧接着,已经亲眼见识到了娄敬的才干智谋之后,项康当然立即让人取来酒肉,赏赐给至今还是俘虏身份的娄敬,又和他攀谈起了其他方面的问题,还试探性问起娄敬对自军下一步的战略战术有什么好的建议。
    让项康不由对娄敬更加赏识,和张良、周叔等文武大才一样,娄敬竟然也认为项康不应该冒险追击项羽,以免被西楚军乘机拖进对汉军十分不利的平原战场,也同样认为应该抓住机会,全力劝降目前保持中立态度的燕王臧荼,项康赞许点头,又问道:“娄先生,你是齐地卢县人,熟悉你的家乡情况,以你之见,本王若是欲取齐地,应当如何行事?”
    娄敬的神情明显有些犹豫,迟疑着没有回答项康的问题,旁边的李左车看出他的心思,便微笑说道:“怎么?娄先生,齐王和济北王都是你的旧主,不忍心出主意帮我们大王对付他?”
    娄敬坦然点头,项康哈哈大笑,当场下令册封娄敬为侍郎,让娄敬在自己的卫队中任职,还给了娄敬随时可以向自己进谏献策的权力,李左车也劝道:“娄先生,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田假和田都的确是你的旧主不假,可是他们有眼无珠,竟然让你这样的贤才充当小卒,你之前为他们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就已经报答了他们对你的恩义了。我们大王对你如此赏识,竟然把你一个降卒直接提拔为秩比四百石的侍郎,你就应该为我们大王出谋划策,献计破敌才对。”
    娄敬又犹豫了片刻,然后才向项康下拜说道:“大王天恩,罪卒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大王恩情之万一。但罪卒不敢贪图大王赏赐的官职,前齐国将军虞领对罪卒有救命之恩,却至今还在战俘营中拘押,生死难料,罪卒斗胆,想以大王赏赐给罪卒的官职换取虞领将军不死,万望大王准允。”
    项康再次大笑,吩咐道:“来人,去战俘营把虞将军请来,让他和娄侍郎一起用饭,另外,封虞领为校尉,留在我们军中为将。还有,娄侍郎,你依然还是本王的帐下侍郎!”
    娄敬一听大喜,赶紧向项康连连顿首道谢,项康则挥了挥手,微笑说道:“不必了,那是他应得的,虞将军慧眼识人,替本王从士卒之中发掘了你,本王理应给他赏赐。起来吧,坐下说话。”
    娄敬恭敬谢了,然后才起身回坐说道:“大王,齐济二军目前都是已经元气大伤,绝无可能再与大王的大军抗衡,大王欲取齐地,只需做到一点,然后便可恩威兼施,或是好言劝降,或是大军征讨,都有把握拿下齐地,攻降田假和田都。”
    “本王需要做到那一点?”项康问道。
    “调虎离山,将西楚军主力诱离齐地。”娄敬拱手答道:“现今西楚王亲自坐镇齐地,大王攻取齐地极难,田假与田都也绝无可能接受大王劝降,所以大王要取齐地,惟一的办法是先把西楚军诱出齐境,然后才有把握拿下齐地。”
    “是这个道理。”项康点头,又问道:“那本王应当如何调虎离山?”
    “西楚王性急,最喜决战,也最容不得别人触犯于他。”娄敬说道:“臣下建议,大王的大军稍做休整之后,不妨尽快南下返回濮阳,然后乘虚进兵攻打西楚重镇定陶,西楚王闻讯,必然会提兵南下救援定陶,也乘机争取与大王你正面决战。而后大王的北线军队便可以放心进兵齐地,讨伐已经元气大伤的田假和田都。”
    “此计可行!”项康只是稍一盘算就说道:“本王不可能在赵地久驻,主动回兵去打定陶,既可以把我阿兄的主力诱出齐地,给我们的北线军队创造乘虚进兵齐地的机会,又可以在南线有变时及时做出应对,正和本王之意。”
    见项康毫不犹豫的采纳自己的建议,此前只能通过虞领向田部献策的娄敬当然是欢喜万分,忙又说道:“大王,调虎离山的同时,臣下还有一计,既可以虚耗齐济二军的实力,让大王的北线军队攻取齐地更加容易,又可以掩护大王的突然南下,更加杀西楚王一个措手不及。”
    “快说,什么妙计?”项康赶紧问道。
    “虚张声势,布置假象,让西楚王以为大王要直接东进,与他决战于齐地。”娄敬沉声说道:“倘若西楚王信以为真,认定大王要乘势东进,那么他一定会在平原一带深沟高垒,广积粮草军需,以便与大王决战。现今西楚腹地已经被彭越将军和冯仲将军搅得一片大乱,粮草军需筹集十分困难,陆路运粮更是耗费巨大,西楚王肯定会就地筹粮,逼迫田都和田假进贡钱粮军需,而这些钱粮军需如果到了西楚王的手里……。”
    “那再想让我阿兄吐出来,就比登天还难了。”项康马上明白了娄敬的意思,笑着说道:“就算发现上当,发现本王其实是带着军队往南去打定陶了,我阿兄南下去救定陶的时候,也一定会把这些粮草军需随军带走,不会再还给田都和田假。田都和田假本来就元气大伤,又被我阿兄敲了一大笔竹杠,就没力气抵挡我们的北线军队攻打齐地了。”
    “大王圣明,就是这个道理。”娄敬微笑说道:“不止如此,虽然很对不起臣下的同乡桑梓,但是就臣下估计,以西楚王的自私自利,还一定会逼着齐地民夫为他运送粮草军需,为他的军队减轻负担。”
    “娄侍郎,本王一定要把你介绍给陈平先生认识。”项康笑着说道:“本王敢打赌,你们一定会很投缘。”
    娄敬听了当然莫名其妙,不明白项康为什么会断定自己一定会和汉军重臣陈平投缘,项康却不肯解释,只是又微笑问道:“娄侍郎,主意是你出的,那你说说,本王应当如何虚张声势,才能让我兄以为我要乘机进兵齐地?”
    “首先当然是散播谣言放出风声,让西楚细作报告给西楚王。”娄敬答道:“不过只是做当然不够,西楚王肯定不会轻易上当,所以在放出风声的同时,大王还得派出使者与济北王田都联系,以劝降策反为借口,把大王准备进兵济北的假消息直接告诉给田都,田都素来畏惧西楚王,肯定不敢隐瞒此事,他只要把大王你的劝降书信交给西楚王,西楚王就是想不相信都难了。”
    项康一听大喜,当即采纳,然后也是凑巧,正好陈平有事入帐呈报,项康忙让陈平落坐,一边让人准备宴席,奖励短短片刻就给自己出了好几个好主意的娄敬,一边把娄敬给自己出的几个主意,还有他的见解全部告诉给了陈平,陈平听了大惊,也马上就对娄敬刮目相看,还对娄敬战略战术建议赞不绝口,深为赞同。
    娄敬也很快就明白项康为什么会说他一定会和陈平投缘了,听完了娄敬的虚张声势之计后,陈平除了极为赞赏之外,又说道:“大王,如果仅仅只是用劝降诓骗西楚王,让他以为我们打算乘势东进决战,未免有些大计小用,过于浪费。臣下建议,不妨借着这个机会更进一步,设计让西楚王以为济北王田都怀有私心,有叛楚归汉的打算,诱他痛下杀手,直接除掉田都,如此一来,我军将来进兵攻取济北,肯定更加容易。”
    “如何才能做到这点?”项康赶紧问道。
    “大王可还记得?在周叔将军的军中,有着许多在汦水战场投降我们的济北军将官,田都远在济北,与他在赵国境内的军队失去了联系,肯定不知道那些人被俘投降,那些人还在追随他的部将田欣继续作战,我们何不利用这些济北军俘虏……。”
    陈平的温和笑容让娄敬全身发寒,陈平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娄敬毛骨悚然,也让娄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楚齐济赵四国军队联起手来都斗不过汉军,无论是心狠手辣,还是奸诈狡猾,都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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