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汉军公布所谓的赵歇衣带诏那一刻开始,赵相张耳就知道汉军已经彻底和自己撕破了脸皮,从今往后,自己再没有任何在西楚和汉军骑墙观风的机会,只能是必须得与汉军拼一个你死我活。
    还好,张耳对于这点已经是早有心理准备,同时有西楚军做后盾,张耳也丝毫不用害怕自己不是汉军的对手,因为张耳坚信楚汉相争的结果是西楚必胜,无论武力、实力和威望都不及项羽的项康,迟早有一天会惨死在西楚军将士手中,所以自己也必将获得汉赵战争的最后胜利。
    这也是张耳一直都在楚汉之间摇摆不定的最主要原因,汉赵结盟期间,项康对太原等地见死不救确实有些对不起赵国,可是项羽对赵国却做得更加过分,除了一手导演了赵国军队分裂外,又把赵国的土地城池分封给了章邯和司马欣等人,最后张耳一再摇摆之后,却还是坚定不移的站到了项羽一边,就是因为张耳从来就没有看好过没有胆量与项羽正面一战的项康。
    但也有让张耳烦恼的事,衣带诏的事情,张耳有八成把握可以肯定是汉军伪造,用来离间自己和赵歇及赵国军民的关系,可是张耳却又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这一定就是假的,因为张耳非常清楚,别看所谓的赵王赵歇表面上对自己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可是在内心深处未必没有对实际掌握大权的自己恨之入骨,假如真的有机会,赵歇绝对不会介意借助汉军的力量干掉自己,夺回赵国大权!
    也正因为如此,张耳也不得不在这件事情上打上一个问号,“汉贼公布那道狗屁衣带诏,该不会真的是赵歇暗中颁布的吧?如果真的是这样,本相该如何应对?”
    最后,还是一个宾客提出了高见,向张耳进谏道:“恩相,衣带诏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大王的态度,假如大王颁布令旨,公然宣布那道衣带诏是汉贼伪造,那么那道衣带诏就算是真的,也会变成假的。但大王如果不尽快做出表态,那道衣带诏就算是假的,也有可能会变成真的。”
    觉得门客的话很有道理,张耳也没犹豫,当天就进宫拜见赵歇,要求赵歇下诏斥责汉军的无耻行径,公开宣布诏书为假。结果赵歇也不敢违拗,马上就亲自提笔做书,按照张耳的要求写下了一道诏书怒叱汉军,张耳见了大喜,忙向赵歇行礼谢道:“多谢大王,有了大王的亲自表态,汉贼就不管再是如何的拨弄是非,挑拨离间,也注定只是小丑跳梁,徒劳一场了。”
    “张相何必言谢?这都是本王应该做的,爱卿快去把本王的诏书公诸于众吧,千万不要给了宵小之辈挑拨离间我们赵国君臣关系的机会。”
    赵歇的笑容一如既往的亲切温和,张耳也懒得和他废话,正要行礼告辞时,不曾想殿下却飞奔上来了一个近侍,急匆匆的向张耳行礼说道:“相国,你府里的人请你马上回去,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大事?这么急?”张耳随口问道。
    “夏说逆贼,无耻之尤,借口引领汉贼讨伐张相国你,竟然带着我们在井陉的赵国军队投降了汉贼,少将军他们去晚了一步,没能阻拦夏说逆贼无耻叛国,现在我们的井陉重地已经丢了。”
    近侍的回答让张耳呆若木鸡,却让赵歇面露狂喜,差点没有喜叫出声,还是在发现张耳已经回头来看自己的时候,赵歇才赶紧换了一副紧张而又愤怒的表情,拍案喝道:“真有此事?夏说逆贼,他有几个脑袋,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回禀大王,是张相国府里的人说的,具体小奴不是很清楚。”
    近侍赶紧回答,赵歇也忙向张耳说道:“爱卿,快回府去处理这件事吧,和平时一样,这件事你先拿主意,然后再报知本王。”
    张耳唱诺,这才匆匆告辞出宫,留下赵歇在赵王宫里暗暗欢喜,也偷偷祈祷,心道:“汉贼,努把力,争取早点帮本王把张耳奸贼除掉,你们只要帮着本王拿回了赵国大权,本王一定背楚投汉,帮着你们讨伐西楚贼军,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必须交代一句,赵歇这么想还真不是在白日做梦,春秋战国时,一个国家帮着另一个国家的君主或者公子夺权,是一件十分平常并且常见的事,赵国先君也遇到过或者干过这样的事,所以赵歇才会对汉军的到来这么充满希望。
    言归正传,匆匆回到了自己的相国府里,得知了夏说叛变投敌的详细情况后,张耳就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动了怒气,当众破口大骂夏说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又在第一时间下令将夏说的妻儿老小全部拿下,还要把他们全部立即处死泄愤,他的重要亲信、战国四公子之首信陵君的后人魏无知则进言道:“相国,夏说逆贼的家眷不过砧上鱼肉,随时都可以开刀问斩,没有必要未加定罪就急着把他们处死,损害到相国你的声名。”
    “眼下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井陉的战局,在下认为,相国你最好还是立即派人给少将军去令,让他扼守险要,坚壁不战,千万不要弄险出战,给了汉贼乘势东进赵国腹地的机会。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立即与西楚王联系,向他禀报此事,请他采取策略,帮助我们赵国度过这个难关。”
    “敖儿那边不用担心。”张耳对自己宝贝儿子倒是信心十足,说道:“他素来性格稳重,又有贯高为他出谋划策,不用交代他也不会大意弄险。至于西楚王那边,本相也会立即派人和他联系,请他允许我们赵国军队从河内战场抽身北上,增援井陉战场。”
    “相国,如果仅仅只是抽调我们的河内兵马北上增援井陉,恐怕远远不够。”魏无知忙说道:“最好的办法,我们应该是请求西楚王派遣援军,帮助我们打败来犯之敌,如此我们赵国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张耳有些为难,说道:“西楚王正在鸿沟一带和汉贼主力打得难分难解,能够答应我们抽调河内军队北上回援井陉战场,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增援我们?”
    “未必。”魏无知颇是自信的回答道:“相国只需明白告诉西楚王,说明现在的赵国情况,就说如果只是以我们一国之力,最多只有可能勉强挡住北线汉贼,没有任何把握能够歼灭北线汉贼,倘若他不给我们派遣援军,我们肯定很难再抽身南下增援于他,只有请他分出力量,帮着我们全歼来犯之敌,如此方能剪除汉贼的羽翼,削弱汉贼的整体实力,也能腾出手来再度南下,帮助他攻打汉贼主力,擒杀项康。”
    想了想发现的确是这个道理,张耳便按照魏无知的建议,提笔给项羽写了一道求援书信,请求项羽同意自己抽调河内赵军回援井陉,还有派出援军帮着自己对付汉军偏师,安排了一个能言善辩的使者南下去与项羽联系。然后张耳又匆匆给河内赵军去令,让他们做好北上回援本土的准备,最后,还是在魏无知的一再坚持之下,张耳才又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张敖去了一道命令,让张敖率军扼守险要,不得弄险出战,耐心等待援军到来。
    如此过得数日,还是在做好了各种应变工作之后,又走完了给夏说家眷审判定罪的过场后,张耳才拿着给夏说一家定罪的文书进到赵宫,请求赵歇批准自己把夏说全家在巨鹿市场上全部处斩。然而让张耳气歪鼻子的是,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赵歇这次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死活不肯点头答应立即处死夏说一家,还振振有辞的说道:“相国何必焦急?夏说逆贼全家既然已经拿下,飞不了也跑不了,那不如等我们把夏说逆贼也抓回来的时候,再把那个逆贼和他全家当众车裂,如此岂不是更能警摄群宵,让那些心怀异志之人更加不敢有非分之想?”
    “少来这套!别以老夫不知道,你是想告诉那些对本相有陈见有异心的人,只要他们继续和本相做对,即便是犯了死罪,你也会尽力保全他们的家小,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张耳心中咆哮,强忍怒气着说道:“大王此言差矣,自古以来,那一个谋逆叛国之徒不是罪行败露之后,全家都得立即受到株连?几时有过逆贼束手就擒之后再追究家小的先例?夏说叛贼大逆不道,其罪当诛满门,请大王即刻颁布令旨,将其全家处斩于市!”
    为了鼓励其他人效仿夏说和张耳翻脸,赵歇当然是继续找尽借口想拖延处死夏说全家的时间,然而张耳却寸步不让,言辞之中还逐渐带上了怒气,还不敢和张耳翻脸的赵歇无奈,只能是在心里叹道:“没办法,夏爱卿,别怪本王没有帮你,本王已经尽力了,要恨,你还是继续恨张耳这个奸相吧。”
    悄悄叹罢,赵歇正要松口让步,不曾想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近侍跌跌撞撞的冲上大殿,还远远就大叫道:“大王,不好了,张相,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正在满肚子火气的张耳喝道:“天塌下来了?慌张成这样,成何体统?”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张相,你的府里人刚刚来报,少将军在井陉惨败,四万大军全军覆没!你的公子张敖少将军,还被汉贼生擒活捉,不幸沦入敌手了!”
    啪一声,张耳手里的玉圭落地,脸色还一下子变成了灰白色,赵歇则赶紧低下头去,生怕张耳看到自己已经绝对无法掩饰的狂喜神情。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张耳连招呼都不打一个,铁青着脸就直接往殿外冲,赵歇也回过了神,忙冲着张耳的背影喊道:“张相,立即处斩夏说逆贼全家的事,寡人同意了!你看着办吧,动手的时候不必再请示寡人了!”
    张耳的脚步稍微顿了顿,还有一种回头冲上去把赵歇活生生掐死的冲动——老子的独生子现在已经当了俘虏,你还要老子干掉夏说全家,是不是想让夏说拿老子的独生子出气,一刀宰了老子的儿子?!
    好不容易压制住心中冲动,黑着脸冲回自己的府邸,仔细了解完了井陉惨败的前后经过后,张耳除了大骂自己的宝贝儿子愚蠢无能之外,又吼道:“快,马上再派信使南下,用最快速度去和西楚王联系,请他立即给我们派遣援军,明白告诉他,他如果不派援军来给我们帮忙,我们赵国就完了!”
    “再有,给我们的河内军队去令,叫他们立即回师北上,救援本土!不得有一刻耽搁!”
    …………
    其实张耳完全用不着派遣第二个信使求援,在正面战场上死活打破不了僵局,战略目光还没有短视到家的项羽,听取范增和蒯彻等人的良言苦劝,其实早就生出了向两翼发展的打算,还早早就让周殷、项睢和项悍等将在西楚后方集结军队,同时还让目前臣服西楚的济北王田都也整顿兵马,准备增兵两翼战场,从侧面打破中原战场的僵局。
    在这样的背景下,张耳派出的第一个求援使者其实就已经说服了项羽同意出兵,只不过为了确保主力战场上的兵力优势,项羽又断然拒绝了从鸿沟战场抽调兵力增援赵国的建议,决定命令周殷、项睢和项悍三将率军十三万北上救援赵国,还有命令田都从济北郡出兵五万,组建北线军团与周叔在赵国境内决一死战,力争消灭汉军的北线偏师,顺势进兵晋中,再从晋中直捣汉军的关中腹地。
    而当张耳的第二个求援信使赶到鸿沟战场后,得知北线形势已经危急到了这个地步,项羽更是不敢迟疑,赶紧命令周殷和田都等人加快速度进兵赵国,不得浪费半点时间。
    除此之外,虽然极不乐意,但是在范增和蒯彻等人的苦苦劝说下,项羽还是违心的决定从后方抽调三万军队,取道陈郡和颖川南部南下增援刘老三,帮着刘老三尽快干掉无耻反叛的英布,让刘老三可以腾出手来重新向汉军的南线施压。
    对此决定,西楚军众将倒是大唱赞歌,齐声称赞项羽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范老头和曹咎等人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惟有蒯彻是忧心忡忡,向项羽进谏道:“大王,从后方抽调兵力增援两翼战场,虽然可以让我们继续在正面战场上保持兵力优势,可是再把十六万大军派到了南阳和赵国,我们西楚国的后方可就彻底空了,再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机动应变,倘若我们的后方再突然生变,我们可就再没有任何办法应对了?”
    “我们的后方怎么可能生变?”项羽傲然问道:“楚地早已被本王彻底平定,那里还有什么敌人能够威胁到本王的后方安全?”
    “大王,这是说不准的事。”蒯彻警告道:“陈胜吴广之所以在大泽乡,全是因为暴秦滥用民力,穷征戍卒,如今我们在楚地一再征兵,竭泽而渔,楚地黔首早已是不堪重负,倘若他们中间,又冒出来一个陈胜吴广……。”
    蒯彻的话说到这里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项羽的独眼之中烈火熊熊,已经尽是愤怒杀机,吓得蒯彻只能是自行闭嘴,不敢再发表自己的愚说蠢见,还垂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心里嘀咕,“蒯彻,别说了,再说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
    直线道路被赵军和西楚军控制,还是在确认了赵军主力已经撤出了河内战场后,项康才终于收到了周叔在井陉大捷还生擒赵军主帅张敖的消息,欢呼之余,项康也不由有些懊悔和遗憾,拍案说道:“能早几天收到这个消息就好了,乘着赵国贼军急着回兵去救本土的机会,我们的河内偏师只要果断发起进攻,不但有希望打胜仗,还可以让周叔那边打得更轻松啊。”
    “这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们现在和周将军联系要绕过太行山,道路方面太吃亏。”张良无奈摊手,又说道:“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按理来说,赵国贼军的形势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了,除了退兵救援本土之外,还肯定得向西楚贼军求援,怎么西楚贼军会毫无动静呢?连一兵一卒都不肯分出来给赵国贼军帮忙?”
    “这点不奇怪。”陈平答道:“楚汉大战,最重要的还是鸿沟战场,为了保证他们在主战场上的兵力优势,项羽肯定不会轻易抽调他的主力北上增援赵国,就算要救赵国,也只会是从后方抽调军队北上。”
    “西楚王还敢从后方抽调兵力?”张良的表情不由有些夸张,笑着说道:“鸿沟大战,西楚王前前后后已经从在荥阳战场上投入了三十多万兵力,他的后方早就不堪重负,他还敢继续抽调大军北上,就不怕楚地黔首学习我们汉王和陈胜吴广揭竿而起,象造暴秦的反一样造他的反?他连这么一点……。”
    夸张的笑着说到这里,张良的声音逐渐降低,神情也逐渐开始变得犹豫,自行闭上嘴巴后,又盘算了片刻,张良还突然改口说道:“未必,西楚王未必干不出这样的事,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施政方针,每到一地都是喜欢竭泽而渔,这种不顾后方死活,一味滥用民力的事情,他还未必干不出来!”
    陈平点头,同样认为项羽未必干不出这么疯狂的事自寻死路,项康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手托住下巴倚在案上仔细盘算,片刻后,项康突然向陈平问道:“陈平先生,有没有把握联系上彭越?”
    “道路阻塞,彭越的行踪又飘忽不定,只能说是尽力一试。”陈平答道。
    “那就尽力试一试!”项康斩钉截铁,说道:“马上安排人手,乘船到大河(黄河)下游,想办法联系说彭越,把我们目前的情况告诉给他,让他不管用什么手段和办法,都要想办法给我阿兄来一票大的,争取我阿兄的后方搅得天翻地覆,逼着我阿兄分兵去救后方楚地!”
    陈平答应,赶紧提笔为项康拟令,项康却是贪心不足,又随口补充了一句,“再明白告诉彭越,如果他能逼得我阿兄亲自率军去救后方,暂时离开鸿沟前线一段时间,他不管想要什么样的赏赐,我都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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