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的雕花穹顶下,国王和整个宫廷正在静听约克大主教的《狼之布道》,新任大主教奥斯伯特用八十年前那位前任谴责英格兰人的气势激烈地怒吼着:“这里有屠人者、弑亲者,这里有人谋害僧侣、与教会为敌……有人秽乱行淫,有人行巫觋之术……”

    这段布道文痛斥的是埃瑟雷德国王治下的英格兰人,但是也有很多辱及丹麦人的内容,在场的大部分不是英格兰人就是丹麦人,却一个个好像听得津津有味。

    忽然,一个撒克逊人冲了进来,不顾满座贵胄,直抵国王面前,耳语了几句。被打断的奥斯伯特大主教虽然心中极为不满,却不敢干涉国王与人交谈,随后,整个布道都被中止了。

    牛津伯爵直接追随国王本人离开教堂,林肯伯爵则与休厄德郡长一道,跟着众教会王公自熏香青烟里缓缓而出。

    回到城堡里,两位条顿王公早已在等待国王。

    “罗马王造反了?”

    “这是巴伐利亚公爵的信。”贝托尔德·冯·莱茵费尔登恭敬地递上一卷羊皮纸,破裂的蜡封上还能辨出韦尔夫公爵的印记。

    “这上面说,皇后死在士瓦本?”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父亲去世后,他在士瓦本的大部分封臣都投靠了腓特烈,现在贝伦人已经封锁了消息,就连策林根人和韦尔夫也没法确认。”

    埃德加点点头,策林根家的小贝托尔德是对方的姐夫,在士瓦本的势力足以和贝伦(斯陶芬)家族分庭抗礼,如果连他也打听不出,其他人更不可能有机会了解真相。

    “看看这段,都灵女边伯和蒙特贝利亚伯爵出席了韦尔夫公爵和玛蒂尔达夫人的婚礼。”国王啧啧称叹,“真该为康拉德干一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有这种胆量。”

    埃德加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过随后他又想起自己的儿子,亨利不久前刚刚让皇太子加冕了罗马人的国王,正如自己已经让埃德蒙成为萨克森公爵,而康拉德不过比埃德蒙大两岁而已,子女有时候真是场噩梦啊。

    好在我的骨肉绝不会背叛我。

    “皇帝现在孤立无援了。”牛津伯爵亨利冷冷评价道。

    “陛下,现在应该立刻加入攻击,从萨克森南下巴伐利亚,和韦尔夫公爵夹击亨利!”赫尔曼·冯·萨尔姆兴奋地说道。

    “亨利大人,你的看法是什么?”

    “韦尔夫恐怕不是皇帝的对手,而且他就算在巴伐利亚坚持不下去,也可以去南方,卡林西亚还有很多策林根家族的支持者,柳特波特的兄弟们如今也是焦头烂额,几乎不可能同时应对韦尔夫和玛蒂尔达的入侵。至于我们,如果南下,要么去美因河,要么进入波西米亚,都可能遇到诸侯抵抗。”

    韦尔夫现在还有退路可走,如果英军南下,极可能把皇帝的主力交给英军对付,自己去攻占南方领土,重新占领阿尔卑斯山脉的东部隘口,托斯卡纳人和反叛的伦巴第人也一定会协助他重新堵住皇帝进入意大利的全部通道。

    鉴于其他领主尚未到达,加上埃德加并不愿意在两名条顿领主面前透露太多,于是他干脆做出沉思的模样,侍从捧出国王厨房里刚出炉的果酱派招待三人。

    当晚,埃德加找到自己唯一无条件信任的休厄德郡长,将大陆的变故告诉了对方。

    “陛下打算攻击士瓦本?”

    “我们不能引发帝国诸侯的敌视,所以攻击亨利不是个好主意,只要凯撒还在,他们就必须容忍我们,而攻打士瓦本则不会引发太多反对。诸侯嫉妒那个斯陶芬的腓特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如果打着拥护贝托尔德的旗号进入黑森林,情况就完全不同,策林根人虽然娶了鲁道夫的女儿,却得不到皇室和诸侯支持,也没有名义继承公国,所以我们可以许诺将来让他们控制鲁道夫的儿子,有了他们的军队,腓特烈公爵就只能防御自己的领地,无法恢复扩张,我们也能从容布置,抚定萨克森、科隆等地区,到时就算亨利打败了玛蒂尔达和康拉德,也绝没有力量重新夺回北方。”

    休厄德郡长忧虑的是另一些事,对德意志兰和意大利的局势倒没有特别关心,既然国王已经下了决心,他也就自然地点头称是。

    一面腾跃的白马旗斜插在墙壁上,华丽的枪头闪耀着金属光泽,看着国王踌躇满志地谋划着帝国的局势,郡长忍不住出口问道:“陛下打算让罗德里戈大人指挥进攻吗?”

    话一出口,休厄德·巴恩就暗生悔念,自己已经半截入土,何必要再为这些事情操心呢?

    “当然……”埃德加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打量了一番郡长的表情,想要看出他的潜台词。

    “陛下知道当年的埃德里克·斯崔欧纳么?”

    国王脸上有一股怒气一闪而逝,一只手抓住黑漆丝绸袍子的边缘,似乎在克制什么。

    “当年埃德里克的父亲连塞恩都不是,却被埃瑟雷德国王看重,替王室铲除一切对手。诺森布里亚伯爵被他趁狩猎伏杀,诸子皆被剜眼,为了酬谢他的服务,国王将女儿嫁给他,任命他为麦西亚伯爵。”郡长将尽人皆知的历史重述出来,然而国王面上毫无表情。

    “后来,八字胡王入侵,埃德里克追随王室逃亡,亲自护送王后渡海抵达诺曼底。八字胡王死后,埃德里克又随王室返回,为埃德蒙王子刺杀了七堡地区的两大塞恩——曾投靠丹麦人的西吉弗斯和莫卡,将他们的领地和西吉弗斯的寡妇献给了埃德蒙王子。”

    西吉弗斯的寡妇伊迪丝夫人就是埃德加的祖母,埃德加对祖父埃德蒙杀人夺产,掠人孀妇的事情自然不会陌生,他的手指愈发紧绷,几乎扯断装饰金线的袍襟。

    “然而后来克努特入侵,埃德里克郡长立刻投靠了丹麦人,在舍斯顿出卖了埃德蒙国王的军队,从此几度反复,和诺斯曼等人一般,最终导致王国沦陷。”

    “大人的意思是,罗德里戈不可信任?”

    “埃德里克也曾经忠心王室,获得了爵位和公主的报偿,可是危难之际,曾替王室清理叛徒的行刑手却变成了葬送王国的叛徒,倒是曾经背叛王室的诺森布里亚伯爵尤特雷德最终选择了支持王室。陛下早年丧国,备尝艰难险阻,王国大业,如今都系在陛下一身,一定要小心啊!”

    “格斯帕特里克的弟弟不归伦敦,却私下带北方人劫掠阿尔斯特,这样收买人心的做法难道就是忠心王室的表现吗?”

    “莫卡的儿子、老格斯帕特里克的儿子,他们都太年轻了,陛下不妨加以惩戒,但是绝不能因为有人不忠就选择偏信另一边啊。这些天,北方人已经体会到陛下的威灵,如今还是要对那些显赫之辈展示恩宠,这才是控制王国的长久之策。”

    埃德加终于有些理解约克郡长的意思,赏罚严明固然必要,但是执于一端就会像祖先埃瑟雷德一样失众,北方领主桀骜不驯,即便是克努特这样的君主也会夜半起坐,心惊不已。

    一味强压绝不可行,在同样桀骜的诺曼人和丹麦人中间掌握天平也是一门危险的艺术,休厄德·巴恩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困境,只是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手段,甚至拿着对罗德里戈伯爵的偏见试图劝说自己。

    想到此处,埃德加忽然做出了决定:

    “让王子去士瓦本一趟如何?”

    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王权的根基在于刀剑,战争,这是他唯一知道的获得刀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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