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工程师贝尼迪克特院长坐进吊篮后,就开始一一解开网索上的沙袋——很快整个伦敦都会看见他——八十年前短暂在空中滑翔的埃尔默修士将不再孤独,而且这一次,他将飞越一整座城市!

    埃德加国王曾经想要亲自试验,不过现在正被所有人看得紧紧的,廷臣们生怕国王一时兴起,那样谁都拉不住的。

    院长并不算很重,根据计算,整整二百磅的吊篮还能装进至少两倍重量的装备和补给,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长途旅行,水箱和食物都没有必要,不过试验者还是象征性地装了一套狩猎武器和一顿午餐。

    来自意大利的教皇特使在弥撒后便完成了上午的任务,现在也在国王身边观看这次冒险。

    “这东西真能飞起来?”作为一个学者,特使的兴致同样不低,“那团火焰难道不会被风刮到,引燃上面的一切?”

    “主教阁下,我可以保证,那火苗将院长送到天上以后,一下也不会晃动。”

    “真是不可思议,我在多佛海岸已经见到陛下的大灯塔,还以为那就是世间最大的奇迹了。”

    埃德加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特使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早已相识一般,他当然不知道对方当年也在康布雷,就算知道,以对方当时的地位,埃德加也不会认为他有机会看清自己。

    “那道绳索割断后,就要起飞了。”埃德加忽然察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虽然他早已见过比这个先进得多的气球,不用说那种飞行时会冒出蒸汽的使用喷嘴加热的氢气气球,就是拿破仑加冕时用来表演的那套都比眼前的玩具先进三十年。

    然而这三十年已经是他离自己的前世最接近的距离……

    地上用来吊起气球的滑轮杆此时散在四周,阳光照射下,气球内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吊篮离地的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坠落的满月重新升天,院长“操纵”着自己的杰作,几乎紧贴着人群边缘,在沸腾的欢呼声中离开了陆地。

    这景致令人叹为观止,外形优美、绘制金色花纹的热气球确实像是一轮明月,毫无突兀感,似乎本就属于天空。

    贝尼迪克特院长在牛津大学里见过许多精致地图,他对首都的格局早已烂熟于心,但是他从没在天上看过这一切:城墙的高度已经被他超越,钟楼的高度即将达到,然后,越来越远,地上的人显得像是昆虫一般,灰白色的建筑整齐地分布在狭直的街道两侧,华丽的威斯敏斯特宫殿在他的右脚下,河岸的伦敦塔在他的左脚下,曾经显得无比高大的皇家橡树和卵石差不多大,绿树成荫的南岸近在咫尺,国王的城市像是河滨的一艘战舰,远方“舰艉”的位置,克努特王和诺曼底公爵围攻时期的沟壑赫然在目,小雀不时掠过,皆被巨大的气球惊散。

    精致的饮食从盒中被取出,享用着烤鹌鹑和甜酒的贝尼迪克特院长彻底摆脱身体的哆嗦,准备在回到地面前吃完这顿天上的午餐。

    风力渐渐不如之前稳定,但在四百多码的空中,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跨越相当距离,城市跟河床已在身后,无花果树远望成林,随着气球降低,院长用强壮的手臂从吊篮里抛出一根锚索,在火焰还未熄灭之前翻出吊篮,顺着锚索滑落。

    “我的天主!”他发现自己面前有一只短毛猎犬正盯着自己,忽然感觉双腿彻底软了下来。

    “这里!”恐慌的喊叫让猎犬的鼻孔掀动,似乎有些不安。

    手持草叉的农民越来越近,一大群人,气氛非常诡异。

    这些村民的目标是那个巨大的怪物,院长本人在地上坐着,大部分人甚至没有注意到。

    国王的骑兵赶到时,村民们仍然围着气球,没人敢过于靠近,以免弄醒这天上掉下的怪物。

    “圣埃德蒙啊,您还活着!”近卫骑士大声叫道,“我们在这附近守了半天,只看见您的大家伙像雪鸮似的扑下来……”

    “所以你以为我被摔死了,我的孩子?”院长笑着爬起身来,一身短袍已经彻底毁了,上面全是树枝划出的斑纹,“不,我还没摸着天国的边呢,只是在门口晃悠了一圈,比起宁录和代达罗斯,我这点苦头不算什么。”

    骑兵们很快驱散了人群,又在当地长老和一群修士的帮忙下帮院长将猛犸尸体一般的球囊和吊篮运到了河岸上。

    伦敦是北方最大的商业中心,有着两万五千以上的人口,这天发生的异事传播得格外迅速,八十年前的埃尔默修士在天上飞了一弗隆远就被旋风吹落,而这次贝尼迪克特飞越了整座伦敦,这意味着整整二十五弗隆的距离!

    埃德加国王在晚宴上对教皇特使宣布这一结果时,这一天的英雄贝尼迪克特院长就在国王的右手。

    “圣贝德说过,不列颠海峡的宽度是四百五十弗隆,或许不久以后,我们就可以从多佛直接飞到耶索利亚坎(布洛涅)。”

    诺森布里亚伯爵感到一阵颤抖,如果人类能够直接飞越天险,那么王国的安全如何保障?这个丹麦人的后代此时却产生了过去曾属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那种对陌生疆域的畏惧,不要说是城堡的高墙,就是千仞绝壁也可能挡不住从天而降的狩猎者。拉格纳·洛德布鲁克之所以给列国带来如此恐怖,并非因为他的实力强于法兰克人和撒克逊人,而是因为他揭示了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

    “圣父如今希望我们如何帮助他呢?”沃尔西奥夫伯爵的思绪被国王的问题打断,他不动声色地转向那个意大利的使节。

    “陛下的军威北方已无人不知,如果陛下愿意,消灭我们神圣信仰的敌人只是举手之劳。”

    “我的军队已经在为圣父的事业效力,或许阁下可以留意到,我们正在萨克森对圣父的敌人开战。”

    “这个世界有许多中心,然而萨克森离所有世界中心都甚为遥远,陛下如今已经有蹈海升天的能力,为什么要在一汪池塘里歇足呢?”

    埃德加国王终于提起了兴趣:“阁下的意思是?”

    “圣父希望,陛下可以效法查理曼的事业,为我们征服罗马。”

    使者的话如金石撞击,响彻大厅,所有贤人会议成员都听见了这个大胆的提议。

    雄浑的音乐犹在金顶下回荡,石壁上悬挂的筝形盾也被炉火照得透亮,闪电花纹纤毫毕现,国王手中的牛角杯一动不动,黄金冠冕熠熠生辉。

    “圣父实在……过于看重我们。”

    沃尔西奥夫见国王似乎不愿立刻答复,便起身朝使者举杯:“蒙主赐福的达戈贝特阁下,想必阁下还记得,我们确实曾经出兵意大利,但是这离查理曼的事业还相差很远罢。”

    “贵国现今兵强马壮,重现查理曼之功其实也不难。”对方边说边微笑着看向国王。

    “时机还不到……”埃德加最后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起兵,恐怕罗马人不会把我们看成查理曼,倒可能当成汉尼拔,阁下难道忘了上一次的罗马之围吗?”

    埃德加指的是诺曼人罗伯特·吉斯卡为格里高利七世解围的那次,帝国军队不战而退,结果却是教皇被罗马人当成招来诺曼灾星的罪魁,死于流放。

    白袍上的宝石轻触过牛角杯,国王一口饮尽剩余蜜酒:“烦请转告宗座,耐心是天主赐予我们最好的美德,敌人的毁灭已经不远,罗马救不了他们的。”

    “我们一定转达。”达戈贝特低下头,用谦卑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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