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从精细的亚麻帷幔间穿过的达戈贝特将安格斯叫起来:

    “随我去见圣父。”

    安格斯一头雾水地捡起剑带,却被达戈贝特按住了:

    “不需要这个。”

    “为什么不到罗马去?”半路上,安格斯忽然问道,“如果选举已经结束,我在这里干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

    随着一声咒骂,一个人影从庭院中靠近过来,两人立刻让到一边,只见对方的袍带上都染着旁边的花粉。

    “卡拉布里亚的巴西尔,希腊人。”达戈贝特低声说道。

    “他刚刚在说什么?”希腊语显然不属于安格斯的教育内容。

    “不是什么好话。”达戈贝特含糊地答道,随即转移开话题,“你知道,南方的诺曼人又开始内战了,梅尔菲以南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这里需要你。”

    “北方的那个皇帝也越来越近了,我想你一样明白,这种时候,夫人更需要我的人。”

    “这就是你想做的,私生子?”达戈贝特笑起来,“一枚夫人的棋子?”

    “做你们的棋子又有什么区别?”

    “参加更高的斗争。”达戈贝特斩钉截铁地答道,“在这个斗争完成后,其他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若是你只顾一隅的胜负,迟早会被周围的棋子吃掉。”

    这座城堡式建筑的内部有一道环形走廊,安格斯很是吃惊,那些年老体衰的主教们怎么能通过这样陡峻的阶梯?

    不出所料,阶梯尽头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主教们并不在这里。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看上去十分精干,带着无边圆帽的清癯脸庞下的骨骼极为有型,双颊的胡须乌黑而稠密,红色披肩下的一支手握着一根牧杖。

    “圣父……”安格斯立刻跪上前去。

    前奥斯提亚大主教、神圣教会最高司祭乌尔班二世向前抬起手来,露出一枚雕有渔夫图案的圣戒:

    “过来吧,孩子。”

    安格斯感到身体在微微颤抖,眼前之人仿佛连通着某些更加宏伟的事物,比起高地荒原上那些古代雕像中的人物更幽远,令人不由地凛然敬畏。

    “我们可以相信你的忠诚吗?”乌尔班二世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安格斯知道这时候该如何表现,大人物不喜欢微不足道的人话太多。

    “达戈贝特弟兄,他是你带来的,你愿意相信他吗?”

    “我可以性命相托。”

    “很好。”乌尔班二世满意地点点头,“我们对你的服务一向非常认可,而在我们的事业里,你也将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比萨的教座已经空缺太久了,我们决定让你做大主教。”

    达戈贝特终于露出惊喜的神色,这意味着他从此就是核心圈的一员了吗?

    必要的礼节之后,乌尔班二世开始进入主题:“使徒的教会曾经有五座宗主教区:耶路撒冷、罗马、君士坦丁堡、亚历山大和安条克,如今三处皆落入异教徒手中,一座在裂教者之手,一座在叛教者之手。”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卷羊皮纸:“这是枢机们拿来的文件,你们知道,根据惯例,我应该在这上面签字,和我的前任们一样,将君士坦丁堡的皇帝革籍。”

    自从东西方裂教以来,教廷对东罗马皇帝的革籍几乎成了一种固定程序,格里高利七世就曾将尼基弗鲁斯·博塔尼阿特斯皇帝和他的继任阿列克修斯皇帝分别革籍,教宗甚至向罗伯特·吉斯卡入侵希腊的诺曼军送去十字军旗,祝福他们对君士坦丁堡的征服。

    “但是我们不会在这上面签字!”乌尔班二世松开手指,轻飘飘的文件坠落地面,“东方发生的事情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佛兰德伯爵给我们写信,波斯人(塞尔柱人)正在摧毁东方教会的根基,伯爵已经从圣地回程,并向希腊人的皇帝提供援助,不过他一个人的力量恐怕远远不够。而在我们身边,到处都是叛逆,罗马陷落以来,叛教者亨利和吉伯特的党羽肆虐于意大利南北,整个基督世界都在摇摇欲坠——现在不是为了过去的不幸纠纷同室操戈的时候,这场悲剧已经延续了太久,是时候结束主内的分裂了。”

    安格斯犹然梦中之人,达戈贝特已经明白了自己获得披肩的原因:自己是一个不错的间谍,可是间谍的身份是不够的,一个真正的主教才是觐见皇帝的合适人选。

    用眼神示意安格斯离开后,达戈贝特重新开口:

    “至圣之圣……”

    “你想问我们为什么要让那个年轻人来这里?”

    “他并不是个干扰,至少他对那位夫人忠心耿耿。”

    “日耳曼的王公正在聚集,罗马的领主们指挥着一群暴徒和盗贼,却自称共和,眼下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刻。”

    “我明白。”

    “那你就该知道什么是那位夫人最需要的,什么是我们最需要的。”

    “您想让她结婚?”

    “那个鼓吹帝权的吉伯特坐在圣彼得的宗座上一天,我们的权威就会削弱一分,托斯卡纳人如今享受着漫无纪律的自由,诺曼人以刀剑互相杀戮,我们正孤立无援!再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会土崩瓦解,虽然我们现在安全地躲藏在诺曼人和意大利人的城堡里,但你该明白,城堡从来不是我们的防护,信仰是唯一的甲胄。信仰崩塌,罗马就会崩塌。”

    “我明白,她必须结婚。但是和谁呢?”

    “你的朋友非常年轻吧。”乌尔班二世问道。

    “女边伯有时确实荒唐了些。”达戈贝特尴尬地解释道。

    “听说韦尔夫公爵的儿子倒是和他差不多年纪……”

    达戈贝特瞬间醒悟,这是早已安排好的,送那个私生子去君士坦丁堡,为女边伯和韦尔夫联姻——绝妙的落子。

    “米兰藩侯是女边伯的朋友,如果他的孙子小韦尔夫嫁给女边伯,我们的军队就能控制阿尔卑斯的一半隘口。”达戈贝特说道。

    “北方的传闻说,伪帝抛弃了自己的妻子,迎娶了一位基辅公主,都林那边恐怕不会很高兴吧。”

    绝妙!皇太子正在都林的外祖母身边,一旦被抛弃的皇后到达,伦巴第的形势恐怕会彻底翻转过来!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动身。”新任比萨大主教达戈贝特向自己的主上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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