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曹军奸细!』
    贾衢站在城门之上,手掌重重的拍在了城垛上。
    张济还没有领军到壶关,壶关之内尚无大将。
    这也是贾衢为什么要先行展开坚壁清野的原因。
    趁着曹军大军未至,减少曹军的补给来源,就可以拖延曹军行动速度。
    可是贾衢没想到的是,在壶关之外的这些民众之中,就已经混入了曹军的奸细!
    『使君!』邓理上前一步,『属下愿领兵卒,绞杀奸细!』
    贾衢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看邓理,沉思片刻,方点了点头,只不过并没有让邓理单独下关,而是让关上的军侯张既和邓理一同出关,维护秩序,抓捕奸细,同时还调了弓箭手到了城垛之处,严防万一。关内也同样的派遣了巡检带着兵丁上街,控制街道。
    如今大战在即,既要防关外,也要盯着关内。
    张既,字德容,是左冯翊高陵人。
    有个雅号,人称刀笔张。
    至于为什么是武职却被称之为『刀笔』,是因为早些时候,在关中想要获取经文,得到一些知识,并不是那么容易。
    张既的家庭,只能说是还算不错,但是并不能让他自由的选择学习的方向。因为关中陇右不稳,所以更多的关中河东北地的家庭,希望的是家中能有男丁可以保护门户,驱逐贼寇,所以大多数的都是优先会选择习武。
    就像是张辽,赵云等人一样。
    当然,张既没有张辽赵云等的武艺,他的天赋一般。
    不过,张既还算是比较幸运的,他有足够的餐食能支持他学习武艺,但是实际上他更喜欢读书。为了家庭拿起刀枪棍棒,但是他依旧渴望着能拿刀笔。
    家庭的资源就那么一些,用在习武上多了,自然就不可能再有多的钱财去采购书本,幸亏张既从小就会做人,当然这也是大部分富庶家庭出身的孩子的特点,要么不会做人,嚣张跋扈得令人厌恶,要么就是比穷孩子更通达人情历练,会使用银弹攻势。
    张既比较聪明,他选择第二种。只要他一有空,就借着拜访其他世家子弟的由头,混到了官廨之中,因为当时他年纪小,又是郡县之内相熟的,所以也没人去驱逐他。于是张既就借这样的机会,帮着一些小吏削竹简,磨墨,甚至是在怀里准备好刀笔和竹简给需要的小吏使用,借此来学习一些官府的行文,以及诵读一些常见的经文……
    他这般狗腿的行为,自然就被人用来取笑。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时张既还得到了当时县令的赞许,准备举他作为孝廉,只可惜随后便是爆发了长时间的西羌之乱,随后就是河洛和长安的内乱,许多政府机构便是完全丧失了,那名愿意赏识的县令也在战乱之中死去,升迁之路一度断绝。
    幸好后来斐潜到了长安,又重新开了科举,只可惜中途断绝学习的途陉之后,张既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年岁,也不如少年的时候的记忆了,只能是凭借着自幼学习的武艺从军,辗转征战,累积军功,成为了壶关的军侯。
    让张既和邓理两人出关,无疑是贾衢慎重思考过的的……
    壶关是一个整体的区域。
    也是当下上党的核心。
    在贾衢的治理之下,上党这一段时间来发展得都不错。
    不错的定义,就是比下有余,比上不足。
    这个和上党的地理位置相关的。
    上党地形,可以大体上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北部就是以壶关,以及壶关关隘为主体的大一些的盆地区域,也就是后世长冶地区,而南面则是以长平,高平等的小一些的盆地,甚至可以说是丘陵区域,大体上是在后世的晋城周边。
    因为春秋战国的长平之战,导致南面的这一块丘陵区域,也就是后世的晋城一带,都非常的荒凉,直至唐代之后才渐渐的兴盛起来,而长冶区域,也就是壶关城,和壶关关隘周边,就成为了当下上党的绝对核心。
    这里集中了上党郡的绝大多数的人口。
    人口在乱世之中实际上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资源,有人口才能征兵,才有办法产出粮食等等物资,所以像是上党这样原本人口比较稀薄的地区,一直以来都是以稳固民居,扩展荒田,休养生息为主。
    上党北部区域的适宜耕作的面积较小,其盆地并不是很大,和太原盆地,以及临汾盆地没法比,但是因为处于中心枢纽位置,上党北部地区往东可经过滏口陉直插邯郸、邺城一带,也可通过壶关一带攻入河北南部,当一个政权的重心在河北南部时,这个方向的威胁尤为致命。
    所以,贾衢在上党的责任并不轻,他不仅是要防御滏口陉,还要时时刻刻盯着高平长平的方向,同时在壶关之处防御。
    张济当下之所以不在壶关,就是因为他带着人马前往滏口陉,一则巡查防务,二则练兵去了。
    而乐进之所以直扑壶关,一方面是因为这条山路最短,另外一个方面则是只要掐断了壶关,那么上可以直接进攻太原盆地,甚至可以威胁到北域都护的大后方,另外也可以直接从冀州得到补充,从而进军临汾盆地。
    当然,从河内往河东临汾盆地的道路,还有一条沿着王屋山的轵关陉。亦或是干脆走更远的绕过中条山的路陉,但是这两条路都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狭长通道,随时可能被两头一堵,顿时气死老鼠。
    这也是乐进为什么不愿意走白陉,或是太行陉,攻克高平进入上党北部的原因,因为上党南部山区地带,高平长平一带,虽然可以沿着丹水走,水源什么的不缺,可是当年秦国在长平,和赵国对峙,想尽一切办法都没办法正面突破,只能剑走偏锋,可见若是想要在这一片区域大规模推进,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而且如果真的曹军大部队陷入了高平长平一带,那么被骠骑军一个包抄打断了后路……
    所以,从壶关而进,虽然有被上下夹击的风险,但是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菊花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乐进突破了谷口,只是让曹军可以放心大胆的从山陉往壶关前进。而想要攻克壶关以及壶关关隘这样的重型雄城,光靠奇袭是很难做到的。
    在面对壶关的时候,自然如果能够内外配合……
    因此,出现曹军奸细,贾衢虽然有些吃惊,但是并不能算是完全意外。
    只不过……
    贾衢心中略有一些疑惑升腾而起,他仰起头,眺望着远方。
    上党地区往南可经过白陉、太行陉进入河内地区,东汉之初,刘秀据河内,遣寇恂和冯异同守河内。冯异北攻天井关,拔上党,河内地区才得稳固。乐进进攻壶关,从战术角度来说确实是不错,也可以理解,但若是从更高的战略层面来说,为什么会选择壶关呢?有比壶关更有价值目标,也有比壶关威胁更大的地方,曹军为什么都没动,而是先来啃壶关这根骨头?
    乐进就不怕上党南部的骠骑军南出太行陉,直接搅乱河内局面?
    亦或是乐进攻壶关,夺军寨,只是佯动,目的是为了将上党,甚至是河东的军队引出天井关与轵关,在河内一带进行埋伏?
    虽然说天井关和轵关不像是壶关这么雄浑,但是想要攻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引诱关隘的守军出动,然后类似像谷口三军寨这样,一举而下,似乎也成为了最佳的办法。
    可问题是,既然乐进已经在谷口军寨用了这样的战术,难道贾衢就会傻得和张阗一样,会第二次中计?
    亦或是,乐进真有什么拿下壶关的手段?
    比如……
    贾衢的目光投向了城下。
    关隘之下的百姓,依旧是混乱的。
    贾衢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微微笑了笑。
    若是拳师看到了贾衢在面对这样的情形的时候,依旧笑得出来,说不得又要当场气抖冷起来,耍出一套拳法,或是打出杠法绝学……
    只不过贾衢并不是在笑百姓,而是在笑曹军。
    曹军的真实目标,在不经意之间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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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隘之下,张既站在关隘内城之后,等待着号令。他一边侧头听着城门外的杂乱声音,一边用目光隐蔽的上下扫了几眼邓理。
    上者劳心,下者劳力。
    中间的呢?
    既要劳心,也要劳力。
    张既显然就是中间层,所以他既要劳心,也同样需要劳力。
    那么是不是说,中间层就特别辛苦,因为两方面都需要『劳』呢?
    并不是。
    而是都辛苦,也都可以选择偷懒。只不过因为越下层,生活的压力会越集中越大,因此被迫的就不可能选择偷懒而已。
    张既不喜欢偷懒,从他宁愿怀揣着刀笔就去官廨里面混经文,读行文,而不愿花时间在飞鹰走狗之上,就可见一斑,所以他读懂了贾衢在让他跟着邓理一同出关平息混乱的意思。
    邓理是山东人。
    不仅是在上党壶关,还有在很多地方,都有山东人。
    百姓也是。有近些年来的,也有早些年来的山东流民。
    这些人里面肯定藏有奸细,否则骠骑大将军也不会特意成立有闻司了。
    但是不是因为有奸细,就要将这些山东人全数特别对待,亦或是战时管制呢?
    显然不可以。
    若是真的这么做,必然就会引发混乱。
    不过也不是说完全就不加以提防。
    同时,这也是山东人的机会,他们也需要在这个过程当中,展现自己。比如邓理。
    邓理可以不出关的,毕竟他是书佐,但是在当下这样的局面下主动请缨,多数都是为了清洗自身的嫌疑。
    什么?汇合奸细夺关?
    真以为关上站在贾衢身后的护卫,依旧那些弓箭手,弓弩车,投石车都是纸糊的?
    见到了邓理也将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张既没有回避,更没有退缩,而是点了点头,简单了说一句:『出了关门,刀枪无眼,书佐可要小心。』
    邓理沉默了一下,朝着张既拱了拱手。
    关隘之上,战鼓轰然而起,压制了喧嚣之声,然后在战鼓间隙,发出警告让百姓退出一箭之地。旋即就有弓箭射出零星的白羽箭,一方面是做出标记,一方面是第二次的警告。
    有意,或是无意冲到了关门之前的百姓,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危险的区域。
    张既在门缝当中看到有些家伙故作迟缓,目露贼光,便是冷笑了两声。
    城门上的兵卒探头下望,看见关隘城门之处没有危险了,才给出了开门的信号。
    吱吱呀呀声中,城门再次拉开,张既便是带着人冲出,而邓理也随之冲出了关隘城门。
    张既在上党壶关的这一段时间,他的主要职责,便是平定太行山之中的贼匪,也是见过不少血的。
    黑山贼已经败落,首领授首,十几万的黑山贼,或者说是黑山众,分崩离析,大部分被斐潜送到了阴山北地,屯田开荒,但是不代表着太行山中,就立刻变得一切太平。
    习惯了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的家伙,就像是吸食什么上瘾一样,甚少会愿意重新拿起锄头的,所以即便是张燕死了,他们依旧会三五结成贼寇,时不时的下山捞一票,然后逃回山中吃喝,等没有用度了之后,又是继续下山做贼做匪,偷窃抢劫。
    种地太累,太慢了,抢劫又快,又爽。只要能爽,又有谁会去管明天是生,还是死?
    不管是什么年代,这种人总是少不了的,所以太行山中的贼匪,一直都没断过。
    消灭这贼匪,麻烦不小,功劳很少,因为这些贼匪只能是地方性质的事务,不算是多少的军功,周边山高林密,往山里面一猫,想要找起来确实不容易。所以,现在张既在知道了壶关即将面临曹军的进攻的时候,心中略有一些意外,但是更多的是兴奋。
    作为壶关的军侯,他十分清楚壶关的守备情况。
    军寨的陷落,并没有让张既觉得多害怕,甚至他觉得曹军也就剩下这点本事了。要是真的强横,何必用这等手段?更何况从事后来看,若是张阗当时死守垭口军寨,曹军还未必能那么顺利的拿下谷口!
    所以,当下混杂在这些屯田百姓之中的曹军奸细,或许原本就是为了内外应和取谷口军寨的?
    因为是乐进攻破军寨太顺利了,所以这些曹军奸细便是来想要拖慢贾衢坚壁清野的速度?
    张既想着,手上的动作可不慢,冲出了城门之后,便是立刻呼喝着,带着兵卒朝着混乱最严重的区域冲去。
    张既平日里面进山剿匪,对于太行山中的一些零星山路,地形地貌都是很熟悉。
    所以,这是机会!
    甚至连眼前的这些曹军奸细,张既都觉得是自己的机会,是手中的战功!
    在队列之中搞破坏的那几个人,其实也一直都盯着壶关城门之处,见到壶关兵卒拨开了乱流,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也是知道不好,便是一边嘴中乱喊着,一边悄悄的藏起了刀子,往人多的地方钻过去,企图借着乱跑的人群掩护逃离。
    这些曹军奸细,很早的时候就偷偷的到了这里。
    什么?
    哨卡路卡?
    即便是在后世,一些高速路,桥梁收费处,或是什么风景区售票处,都有些小路可以绕过去,更何况是在大汉当下?小部队渗透,基板上都防不住,所有的岗哨,都是防大部队的。
    百姓纷乱,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很多时候的这种混乱,就是群体无意识的体现。
    对于个体来说,无疑是有意识的。
    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想法,而且若是让其中某个人来说应该怎么安排,要怎样的秩序的时候,多半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
    只不过,就像是后世经常听见的一句话,『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不管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危险或是安全,每一个的个体都有自己的判断,但是一旦形成了类似于当下壶关之外的松散集体的时候,个人的意识就会变成了群体的无意识。
    即便是后世有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多少懂得文字和符号的意思,能明白秩序的重要性的民众,遇到什么事情一旦没有管控好,说混乱就立刻混乱,说哄抢就立刻哄抢,更何况是在汉代,很多百姓连数值符号都是一抹黑,而且山东和上党说话口音还不同……
    真以为大汉当下就有全国普通话?
    一群知识匮乏,心情紧张的民众,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无意识因素』就会被叠加放大,而智力、个性,这些有意识的因素,就会被吞并消失。
    因此,群体中的人,大脑是麻木的,就像被催眠一样,会进入一种迷幻状态,只能进行条件反射,成为无意识因素的奴隶。在这种状态之下,别管之前有说什么,又是强调了些什么,都会瞬间消失,只剩下了本能驱使,退化成无序的混乱。
    而曹军奸细,便是潜藏其中,利用了这一点!
    在张既带着兵卒冲进人群之中的时候,新的变化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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