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破虎紧紧盯着徐础,希望能看到一丝激愤与关心,结果却令他失望。
    徐础居然笑了一下,“江东七族……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除了吴王,他们不会向任何人屈服。”
    “冀州与秦州隔山阻河,来往费时,吴人若是真有异心,戴将军来的路上,他们怕是已经动手,成败已分,只是消息还没传来,我赶去也无用。”
    “可是……”
    “戴将军为谁而来?想必不是金圣女吧。”
    “金圣女不能从一而终,已有改嫁之心,我当然不是为她而来。”戴破虎见徐础无动于衷,将心一横,直接道:“吴人兵变,必能成功,但是人数太少,不足以镇压降世军,非得是吴王亲自前去,才能安抚全军,同时救下吴人。”
    “金圣女是我妻子,我若在场,绝不允许七族兵变,如今远离是非,更不会帮助他们安抚降世军。”
    戴破虎在席上磕了个头,“吴王纵不念七族之忠,也该记着那数千被烧死在官兵营中的吴兵,王颠王将军侥幸未死,全身之伤迄今未愈,若不得吴王相助,他躲得过火劫,躲不过兵灾。”
    徐础神情一暗。
    戴破虎双手按席,又称“吴王”,继续道:“吴王想要隐居,邺城亦非稳妥之地,据传,冀、并、淮三州正组建联军,要去平定秦、汉两州的义军,若是胜了,则吴王再无用处,若是败了,恼羞之余也会拿吴王开刀问罪。”
    徐础笑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戴将军的口才令我意外。”
    戴破虎嘿嘿笑了两声,“其实这都是王将军的话,我来转述而已,王将军若非有伤在身,会亲自来见吴王。”
    徐础想了一会,“戴将军先去喝酒吧,明日一早,我会给你最终的回答。”
    “吴人只认吴王,荆州兵将亦是如此,追随金圣女实非我等之愿。”
    “她做什么了,令你们不满?”
    “改嫁……”
    “除了改嫁。”
    徐础不信一次尚无定论的改嫁,足以令吴人七族下定决心发起兵变。
    戴破虎自知瞒不过,叹了口气,“金圣女倚重降世军也就算了,那些人毕竟是她父亲的旧部,而且人多势重,可她还提拔一大批官兵将领,委以重任,甚至将荆、吴将士也交给他们统领。”
    “我以为洛州将士都留在了东都。”
    “大部分留在了东都,有五六百人选择追随金圣女,而且多是从前的将领。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估计是金圣女许以重贿,他们心动了。总之这些人现在是金圣女的心腹,个个担任要职,吴人受到排挤,秦人也都不满,但他们不敢反抗。”
    “戴将军想要答案,需等明日。”
    戴破虎没办法,只得磕头,然后起身退席,在门口又补充道:“我等无时无刻不思念吴王,吴王若忍心坐视不管,我们……唉,只好全都葬身异乡。”
    徐础不肯接这句话。
    老仆端进清水,以供洗漱,徐础默默地洗脸洗脚,老仆准备端水离开时,问道:“客人想请公子出山?”
    “嗯,你以为如何?”
    “我?呵呵,我就是一个老不死的仆人,得蒙公子照顾,做些端茶送水的轻闲活儿,别的事情一概不懂。”
    “心里有话就说吧,在我面前不必遮掩。”
    老仆干笑,他若真不想管这桩闲事,根本就不会开口询问,“公子让我说,我就说,算是多嘴,公子随便一听,别当真。我觉得踏踏实实最好,在这里有住有吃,虽说偏僻些,但是咱们人口多,倒也热闹,何必去趟外面的混水?成了,也还是一个‘吴王’,不成,连到手的清闲日子都没了。”
    “听你一说,事情倒简单了。”徐础笑道。
    “我瞎说的,人老,又没读过书,见识短浅,最后还得是公子拿主意。总之不管公子去哪,我肯定跟着,就算走不动,公子也不用管我,公子在前面,告诉我一个去处,我慢慢跟去就是。”
    徐础点点头,老仆告辞离去。
    徐础起身出屋,望见昌言之等人还在痛饮,拐弯进入隔壁房间。
    这间房是老仆专门留下来的,里面有床、有柜,专门用来放置主人的物品。
    徐础也不点灯,摸到柜边,翻出最底下的腰刀。
    太久没碰刀,托在手中比记忆中要沉重,徐础慢慢拔出半截刀,屋里很黑,他只能隐约看到刀身的一点微光,但是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刀的锋利。
    徐础收刀入鞘,拿着它回原来的房间,那里点着灯,能够让他仔细欣赏。
    屋里居然有个人,面朝席子左瞧右看,显是在寻找徐础的踪迹。
    徐础咳了一声,那人急转身,脸色微变,见到徐础手中的刀,脸色又是一变,马上恢复正常,直接跪下,“小人王沛,叩见吴王。”
    王沛是吴人七族子弟,曾做过卫兵,此次随戴破虎一同前来。
    徐础笑了笑,“起身。你怎么没在那边喝酒?”
    王沛起身,“我……有话要对吴王说。”
    “别再叫我吴王,称一声‘徐公子’足矣。”
    “一日为王,终生为王。”
    “这里是邺城,你们一口一个吴王,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当然不是,我们……徐公子恕罪。”
    徐础脱鞋登席,手里仍然握着刀,“将门关上。”
    王沛遵命,关门转身,又要下跪。
    徐础道:“免礼,你有话要对我说?”
    “是,王将军命我私下给……徐公子带几句话。”
    “说吧。”
    王沛上前几步,站在席边,“王将军说,吴王……徐公子如吴人父母,没有徐公子,吴人又成散沙,大家翘首以待,如嗷嗷待哺之婴儿,万望徐公子能去秦州一趟,至少助吴人度此难关。”
    “嗯,戴将军已经说过了,你也去喝酒吧,明天一早,我给你答案。”
    “徐公子……”
    “我的话至此已尽,无需多言。”
    王沛轻叹一声,“既然如此……”
    外面传来敲门声,随后有人不请自入。
    昌言之手里端着一杯酒,步履踉跄,颇显醉意,笑道:“我就知道你偷跑出来是要见徐公子,话说完没有?说完随我走,这杯酒你是逃不掉的。”
    昌言之表现无礼,王沛有些意外,笑道:“说完了,一杯酒而已,我会逃吗?”
    两人一先一后出屋,昌言之在外面关门,向徐础道:“公子早些休息吧,不用管我们,灌醉客人的任务,就交给我了。”
    徐础笑着点头。
    屋里只剩他一人,徐础将刀拔出来,仔细观赏,他从来不是用刀的好手,对兵器也没到喜爱的地步,将它找出来,只为重新体验一下称王时的感觉。
    感觉仍在,如立山巅,冷风袭来,脚下即是万丈深渊,既令人兴奋不已,又令人惊恐不安。
    徐础收刀入鞘,倒在席上,双手抱着刀,慢慢入睡,让蜡烛自己熄灭。
    次日一早,徐础猛然醒来,外面喧闹声不断,好像昨晚的宴席还没结束,可是天色的确已经大亮。
    徐础起身,发现身上多了被子,知道半夜里老仆来过。
    屋外,昌言之和王沛正在摔跤,喧闹声是由围观者发出来的。
    他二人都是江东七族子弟,十分熟悉,昨晚喝酒时说起谁的力气更大,彼此不服,相约一早比试。
    昌言之懈怠了一个多月,身手的确减弱许多,靠着身体更壮,与王沛周旋,一时间谁也扳不倒对方。
    戴破虎凑过来,低声道:“徐公子想好了?”
    徐础将手中的刀送过去。
    戴破虎一愣,没敢接,“这是何意?”
    “带我的刀回去,转告吴人,远游在外,终需依靠自己。而且我有预感,戴将军回去之后,会发现一切安好,并不需要我去一趟。”
    戴破虎急道:“吴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或许已然发出,绝无半途而废之理。”
    “或许不是吴人半途而废,而是金圣女自有安抚军心之计。”徐础笑道,将刀塞到戴破虎手中。
    戴破虎只好收下,勉强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勉强,能带刀回去,也算是有个交待,就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戴将军心急,我就不远送了。”
    戴破虎望一眼山谷,“天下大乱,并无久安之处,邺城女主执政,早晚引来兵灾,到时谁能庇护徐公子安全?”
    “七族要依靠自己,我亦要自保安全。”
    戴破虎长叹一声,拱手告辞,走向人群,朝正在摔跤的两人喊道:“昌将军,放过王沛吧,我们要走了,就此告辞。”
    昌言之松手,气喘吁吁地说:“才来一天,还没聊够呢,怎么就要走?而且我俩胜负未分……”
    王沛也是气喘吁吁,“戴将军,你先行一步,我这边分出胜负之后,再去追你。”
    王沛是吴人,戴破虎不好直接下命令,叫上另一名部下,两人出谷。
    昌言之实在有些累了,要求待会再比,他要喝水休息一会,迈步来到徐础面前,小声道:“王沛不想回秦州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能留下吗?”
    徐础笑着点头,左右看看,“田壮士人呢?”
    “早就走了,他向来神出鬼没。公子要见他吗?下次遇见,我告诉他一声。”
    “不必,我只是随口问问。”
    “那我就留下王沛了,这个小子,力气见长,留下可以,但我得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徐础看向远处正在喝水的王沛,希望自己的猜测全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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