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的早晨,天蒙蒙亮,方家人就起来了,忙活不停。

    对于爷爷来说今天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那就是去湘西老家看一看,其中未尝没有衣锦还乡的意思。

    西楚霸王项羽说过,富贵不归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这话符合国人的思维习惯,所以也极容易受到追捧,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等成语的存在,无不显露这些道理。

    湘西之行的人员有爷爷,方宁,龙爷爷,还有负责开车的陈海林四人,后备箱里塞满了各种礼品,为了支持爷爷的这次行动,姑姑特意从香港寄了五万过来,同时负责一切开销经费。

    这倒是让方爸方妈有些羡慕,只能摇头叹气,有了妹妹经济上的支持,自家老头子再怎么败家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至于方爸方妈方微三人,则去岳阳外婆家走亲戚,短则两三天,长则一个礼拜。

    最后守家的就是奶奶了,毕竟这几天还有些亲戚没有过来拜访,陆陆续续的回来登门,她需要在家里招待客人。

    方宁在镜子面前给爷爷整理新衣服衣领上的皱褶,拍平以后,又拿了点老爸房间里的啫喱水给他抹上,梳子梳平,镜子里一照,看起来年轻了不少,连那鬓发根的白发都不见了,于是满意的退后,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爷爷被啫喱水味道刺激到了鼻子,有些不适应道:“这也太花哨了吧?”

    “要的就是这种风格。”方宁露出八颗牙齿微笑。

    方微捂着嘴从旁边走过,爷爷想着不对劲,是不是被忽悠了?

    方妈说,“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记得打电话被给我们。”

    “嗯!”方宁点头。

    于是,方宁四人坐上陈海林的车出发了,路途险阻,旧梦难寻。

    ……

    古丈县,隶属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位于湖南西部。

    古阳镇为县城所在地,东抵保靖,南与吉首相接,西接沅陵、北和永顺交界。

    与此同时,陈海林驾驶的黑色小车正平静的行驰子在古丈县境内。

    方宁趴在车窗上,遥望外面的景色。

    古丈县山峦重叠,连绵不绝的山脉,一路延伸,仿佛看不到尽头,

    山势高峻,沟深谷窄,形成锯状屋脊,分向东南和西北稍平缓,溪河谷地错落其间。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

    而这里确实也出于一种非常落后的状态,民风淳朴,随处可以见到背着竹篓子的苗族服饰的人,还有在集市里叫卖的土家族人。

    方宁一行人来的正是时候,遇上了土家族的盛会——跳马节。

    他们在古阳镇集市停留,就遇到好多土家族服饰的人集聚在一起,敲着锣打着鞭炮,喜气洋洋。

    方宁问一个明显是汉人的老人家,“这是什么节日,怎么这么隆重?”

    老爷子看他们一行人衣着不凡,说话带了点外地人口音,就说道:“这里是我们当地的活动,跳马节,本来是土家族的传统节日,后来民族融合,也逐渐成为了我们大家一起的节日。”

    “那这节日都有什么活动呢?”方宁远望,看见集市里道路上两旁都站满了围观的人,中间空出一个位置来,有专门的人扎稻草马,外面包裹着纸浆,操作手站在站其中,若骑马状,跳摆手舞。

    “我们这节日活动有许马,敬土地神、操旗、跳马、抬老爷、调年、稀可乐、烧马等等。”老人家一一为众人讲解。

    方宁他们一同站在旁边围观,看的是津津有味,将稻草马架到火塘上去,由一个穿土家族长老服饰德高望重的老人,拿着火把点燃,围观群众轰然散去,这才算是过完整个跳马节。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记起来自己是要找人的。

    方宁知道老家人的地址,可是人生地不熟,给你一个地址你也白瞎,只要请当地人指路。

    恰好刚才为他们解释节日活动的那个老人慢吞吞的离开,爷爷就叫住了他,请他帮这个忙。

    在后来的介绍中,得知老人叫孔德薪,年纪比爷爷还小三岁,可是看起来比爷爷要苍老许多,毕竟他是下地劳作的人,而爷爷有将近十多年没劳作了,养尊处优,当然要年轻许多。

    孔德薪戴着老花眼镜看了几眼纸上的字迹,发现这个地名和他有点眼熟,奇怪的看了方宁他们,说:“你们去这里干嘛?”

    爷爷说道:“我们去找亲戚,以前没个联系方式和地点也不好找人,现在好不容易寻到了,就眼巴巴的过来了,看能不能找到咱家的亲戚。”

    孔德薪皱眉,“你们姓什么?”

    “我们姓方!”

    “我们这里没有方姓,只有孔姓,你们怕是找错了地方吧?”

    爷爷解释道:“我们祖上是姓孔,后来逃难到外地去了,躲避灾难,才改名换姓。”

    孔德薪沉默了一下,叹口气,“都是可怜的人啊。”

    他这莫名其妙一叹气,方宁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到孔德薪说,“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们这边的人,我带你们去吧。”

    爷爷一听心里有底了。

    陈海林和方龙兴对视一眼,估计眼前这个老人和方家要找的亲戚有很深的渊源。

    孔德薪坐上陈海林的车,里面挤一挤,本来有一个竹篓子,都塞在了后备箱里面。

    他门按照孔德薪指路的方向前进,翻山越岭,一路开到了远离古阳镇的大山里面,直到太阳快落山了,越过一座高高的大山,才抵达他们的寨子。

    这确实是一座寨子,很落后的的土家族山寨,被大山环绕,现在是冬季,只能看到枯燥的藤蔓,要是等到春夏,该是怎样一种绿意盎然。

    方宁仔细看了一下,山寨处在半山腰上,依山傍水,大半房屋是那种吊脚楼格局,竹木房子,陈旧,老化,甚至看出不出有多少现代化的影子,唯一的现代化标志还是那几个电线杆子,纵横交错。

    或是因为过完年了,他们这边没有走亲戚的习惯,可以看到房子里面到处都是行走的土家族人,最显著的特征是无论男女老少都背着竹篓,对于他们来说竹篓就是自己双手的延续,在大山里面采摘了药材或者是冬笋等事物,要么是采茶的季节,可以看到一群少女们背着竹篓去采茶,秀色可餐。

    孔德薪下了车,指了指不远处那一户山腰上的老吊脚楼房,外面是竹板搭建的栅栏,有猪舍,有鸡舍,院子里还养了两头狗在嬉戏打闹。

    一听到外面有动静,两条狗竖起耳朵,汪汪的叫起来,屋内的人也听到动静,出来看情况,就看到外面一辆车子停在路边,朝这边走来五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她们认识是隔壁家的孔德薪伯伯。

    屋内出来的是两个少女,穿着现代的衣服,牛仔裤,画着黛眉,探问着疑问的目光,“你们找谁的呀?”

    孔德薪直接提方宁他们说了,“他们说是你们家的亲戚,大老远跑来看你们的,你阿普在家吗?”

    “我阿普还没回来。”年纪较大点的孔月欣看了一眼方宁等人,没有多问。

    至于年纪小一点的孔月茗则瞪着眼睛打量着,一脸狐疑。

    不过原来是客,再加上他们自报家门是亲戚,孔月欣也不好让他们在外面干等着。

    孔月茗泡了点茶水端给大家,孔月欣从旁打听,听说他们是从岳阳那边赶过来的,微微咂舌,这怕是有蛮远的路程了,如果开车的话。起码要六七个小时才能抵达,就冲着这跋山涉水不辞辛苦的样子,已经让她释疑了几分,这估计还真是自家的亲戚,毕竟她们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犯不着让人惦记。

    “你去山坡上叫阿妈和咱阿普回来。”孔月欣催她妹妹去叫人回来。

    爷爷一听那位婶子居然还在地里劳作?顿时瞪大眼睛,要知道连他爸爸方米清都已经作古了,那个婶子的年纪应该比他爸爸还大,估计怕都九十到一百岁吧,“你奶奶还能下地啊?”

    孔月欣说道:“我奶奶才八十岁,身强体健,牙齿全在,还能背着竹篓去竹林里挖冬笋采茶叶呢!”

    爷爷仔细一下,怕是自己理解错误了,爸爸的婶子不一定比他还要大,有的是丈夫比妻子小,有的丈夫比妻子大,看样子那婶子估计属于后者。

    没过多久,孔月茗就领着一老人一中年人回来了。

    老太太看起来有些年纪了,身体瘦小,看起来没多少体重,手背上的皮肤都是紧贴着骨头的,满脸皱巴巴,不过眼睛却十分有神,方宁见过很多个老人,都是眼睛无神,眼珠浑浊,但没见过像这样年纪的老人居然还有这样的眼神,只是望你一眼就仿佛深透人心。

    后来得知,老人是纯粹的土家族人,家里以前还有神婆老汉之类的,后来破四旧都没了,但是她却学会了到山里面采药材,比如那些上了年份的当归山药等等,延年益寿。

    老人家把竹篓子放在吊脚楼内外的角落上,脱去塑胶鞋,看着方宁他们。

    另外一个中年男子,一看就是那种乡下特老实巴交的那种人,走在路边上可以拎几个出来,大众脸,抬头纹很深,短发,穿着旧衣服,胶鞋全是泥水,他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泥水,看样子是从泥水里趟了一遍,他把胶鞋脱掉,赤着脚,站在木头台阶上用木勺舀着清水洗漱,清理干净了,才过来招呼方宁他们。

    孔连顺在来的路上就通过孔月茗的嘴知道了这群来客是亲戚,他过惯了与世隔绝的日子,与外界基本上没多少联系,也只有两个女儿长大了,到城市里面去闯荡,而他们在这小小的山寨里面自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此时碰上的这群亲戚,心里说不紧张那是假的,甚至还有些微微惶恐,不知道他们的来意。

    孔连顺从皱巴巴的衣服里面掏出一包红色包装的软烟,抽出几根,爷爷赶紧上前接着,陈海林和方龙兴也是如此,脸上也挂上了笑容,生怕他们以为自己还不够热情,只有方宁年岁不够,没有接烟。

    一行人坐下来以后,孔月欣姐妹去煮饭菜,各有各的事情。

    老人家叫朵啦卡普,中文名是董雯。

    之前也说了,老人家的纯粹的土家族人,而他丈夫则是汉人,土汉通婚,有利于民族大融合……

    因为老人家的关系,所以别看孔月欣和孔月茗年纪轻轻,那辈分可是大的不得了。

    到后面连爷爷都有些弄混了,只能把事情给他们说一下,我们家是你们的亲戚,还拿出以前保存好的老照片给老人家,这会倒是让她有些触景生情了。

    方宁很会看眼色,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于是朝龙爷爷点了点头,两人抽空出去了,找后备箱里拿出各种礼品,这也事前准备的,只不过因为不知道都有多少人,还有喜欢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些,除了一些玉石外,还有平海县当地的特产,豆腐乳,酱干,长寿面等等。

    孔连顺老实巴交,看到这么多礼物不敢收,老人家发话了,最后还是收了下来,估计后面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在里屋翻箱倒柜,翻出了一瓶用袋子包裹严实的坛子,对爷爷说,“这里面是蜂王浆,今年采的,纯粹吃花粉的蜂蜜产出的蜂王浆,吃了可以美容养颜,延年益寿……我阿妈就是喝这个的。”

    爷爷也只好礼尚往来收下了,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孔月欣搞了一桌子饭菜,她的手艺还算不错,主餐有红烧野兔子,野猪肉,还有土家族的酸菜,荤素冷热摆满一桌。

    桌上放了老酒,孔连顺说,这是用糯米和高粱酿制的甜酒,度数不高,但是味道纯正。

    方宁之前也了解了一下,凡是客到家中,热情的主人必以甜酒招待。

    因为孔家在这边常年和土家族混居,可以说被土化了,按照土家族的风俗习惯,孔连顺要先爷爷他们敬上一碗酒,这酒名头叫“交杯酒”。

    两人一同饮下,表示互相尊重。

    饮酒时不说喝而说请,不说干杯而说先用为敬。

    当双方喝至尽兴时,便交换酒碗斟酒,用右手举碗,左手扶住对方的碗底举向对方嘴边,双方同时说请,一饮而尽,以示感情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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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家话:爬普,阿普是爸爸的意思,阿妈是奶奶,祖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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