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虽弱,可一根笔杆子比之武将莽夫手上的刀还要毒。

    江南王家这些年日渐式微,比不得以往鼎盛的时期,可在江南文人士族里头也还能说得上话,日后若要成就大事,少不得还要动用这些文人的笔杆子。

    这也是为何雍靖王要同江南王家结亲的意思。

    李君澈看不起这些个文人,自也不拿他们当回事。

    是以大婚那日,他既不去王家迎亲也不拜堂,就连三朝回门也不当事儿。

    王映芝正儿八经的进了世子府,他也不亏待,吃穿用度皆少不了她的,只当个闲人养着便是。

    可李君淳没得李君澈那样的胆量。

    王映芝是他从江南弄回京都的,李君澈罔顾大局,不将那些个文人放在眼里,可他不敢。

    纵然心中万般恼火,他朝早还是去东院邀了王映芝送她回门。

    回门的东西是府里头管事事先都准备好的,自也不必王映芝操心,不过着非红同绿颚两个再添些自个的。

    见李君淳怒气冲冲的过来,她也未有欣喜之色,不过屈膝谢得他一回。

    她这一谢,反倒叫李君淳有些不自在起来。

    王家同雍靖王世子的婚事,从一开始便只不过是个幌子,这些年也朦胧不明,若是没人特意提起,自也就这般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便是。

    当初他也是听闻李君澈要娶卫静姝,这才心生恼意,跑到雍靖王跟前去添油加醋,将这桩婚事坐实的。

    若非他有意为之,王映芝大可不必入京,从而落得这般境地。

    如今的李君淳年岁未大,阅历未足,心底还存了一丝善意,这才会对王映芝生出几分愧意。

    可愧意归愧意,却也没得半点后悔。

    他一路铁青着脸将王映芝送到王家置办的府邸,门房一看又是这位二公子,不由得对王映芝也存了几分同情之心。

    王映芝幼年尚母,不过两年父亲便续了弦,继母刘氏面上看着和气,可暗里却也多有苛待。

    父亲王所是个老学究,自来不管后院之事,整日里与书为伴,正因如此,她才在继母刘氏手里狠吃了几年苦头。

    直到后来,王映芝年岁大了,不管是功课还是容貌,还是待人接物都在众位姐妹中展露头角,得了家中祖母的重视,刘氏才不敢对她如何。

    她自来好强,半点不愿输人,勤奋刻苦,家中多位姐妹都不及她聪慧,原以为得了祖母的欢喜,日后也能奔个好前程。

    哪晓得,同雍靖王的亲事,最后却落到她头上来了。

    原因无别,只因她聪慧过人。

    聪明人自然晓得如何做才是对自个最有利的,从江南出发前,祖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语重心长,可到头来也不过一个意思。

    娘家才是一个女子最大的靠山,只有娘家望起来,她才能背杆挺得直,说话也能底气足。

    王映芝那些年当祖母是真个疼惜她的,可到得后头,原来不过是个笑话。

    王家府邸浅,不过才小二进,没得几步便走到了底。

    王映芝继母刘氏带着一双儿女瞧见进门的又是李君淳,面上便丝毫不遮掩的露了讥讽之色。

    当初晓得王家族人将这门亲事定给了王映芝时,刘氏别提多气了,只觉这等好事当落到自个女儿身上的。

    可如今瞧王映芝这般不堪,简直大快人心。

    王家根基在江南,王映芝出嫁,是王所同两位兄长一道送她来京都的,而刘氏等人也仗着是王映芝的母亲,姊妹这才一道跟来京都玩耍。

    王所不善应酬,见是李君淳送女儿回门,眉头一蹙却也未说甚个,倒是王所的两位兄长接待了李君淳,邀他去书房说会子话。

    真个说起来,王映芝又不是李君淳娶进门的,他心头自也不耐,可还是依礼去了,少不得还要寻些个由头替李君澈圆过去才是。

    李君淳前脚才走,刘氏便讽刺道:“今日世子爷今儿未来,那厨下少不得要换些个菜式才是。”说着还当真着丫鬟去厨房传话。

    暗里可不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晓得她王映芝嫁了门好亲事,却偏生不得宠。

    王映芝这许多年,早习惯了刘氏如此,面色如常不言不语。

    刘氏所生之女王菀芝比王映芝小两三岁,人虽小,可说话极是刻薄:“姐姐还真端得住,若是我,哪儿还有脸面回门。”

    又不阴不阳道:“姐姐大婚到如今,我这姐夫也未露过面,出得门去也不敢自个是雍靖王的亲戚。”

    “祖母还指望姐姐能光耀门楣,没想到,却是步废棋。”

    王菀芝自小到大都不如王映芝,又受刘氏影响从来同这位姐姐不合,且王映芝成亲,王家老太太将曾经许诺要给她当嫁妆的几幅体面的头面都给了王映芝,她这心里如何能平?

    是以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难听。

    王映芝心里万般不痛快,却也忍着了,一双手隐在衣袖下紧握成拳。

    总归过得今日,这些个人见不见都无可厚非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王菀芝再是如何刻薄,王映芝不理会她,这把火便也点不起来。

    王菀芝的嘲笑,讽刺犹如一圈打在棉花上,却更是气得不轻。

    嫌回门礼准备得不精心倒也算了,还在席面上公然挑刺,闹得大家伙面上都不好看。

    从始至终,王映芝神色都淡淡如常,一句重话没得。

    王菀芝被刘氏惯得没了行,在自家人跟前闹一闹也就算了,待王映芝用了膳要回府时,还将李君淳拦了,嘴里没得丁点客气:“世子府没人了不成,不过是回个门,哪儿就用得着二公子越俎代庖的,别个不晓得还以为我姐姐嫁的是你。”

    她本是念着说几句难听话,好叫这李君淳也厌恶了王映芝,日后莫要同她出面才好。

    哪晓得,李君淳本就在王家几位叔伯手上吃了暗亏,这些个读书人,面上笑吟吟,嘴里却转着弯儿说雍靖王府不地道。

    李君淳是晚辈,又到底是理亏的一方,僵着脸陪着笑好不容易撑过去,正是一肚子的火气。

    王菀芝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丫头又从上前来找虐,那股子心气哪儿还忍得住,立时便怒斥道:“世子府有没有人同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甚个关系,年纪小话如此刻薄,难不成你王家家中长辈都是如此教育后代的不成。”

    王菀芝自小到大有刘氏护着,从来没这般叫人训斥无家教,立时张着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本就是半大的孩子,发起脾气来也不管不顾的,哭起来不算,还指着李君淳大骂:“你凭什么骂我,我说错了不成,难不成你们雍靖王府养出来就有家教了?”

    “别以为是王府出来的,就高人一等,在高还不是要同我们王家联姻,哪怕娶回去供着也还不是要娶。”

    这两人闹的动静大,惊动了王家兄弟同刘氏。

    王家兄弟都是读书人,李君淳气得面色铁青也说不过这些人,最后还闹得不欢而散。

    李君淳为着李君澈在王家受了气,也没处发泄,回了世子府便又鬼使神差的来了宝山居。

    宝山居门房的婆子,见他气冲冲的来,不过说得一句:“二爷,世子爷不在宝山居……”便叫他一脚踢中心口,爬都爬不起来了。

    正房的大门紧闭,卫静姝的陪嫁丫鬟侯在廊下,李君澈不在宝山居,那卫静姝必然就是在里头歇着。

    李君淳看得一回,又是怒火攻心,这才将廊下那些个花花草草的给糟蹋了,闹了不小的动静。

    卫静姝从屋里头出来,还裹着绣花软底鞋,三千墨发散开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却徒添几分清丽。

    偏就是这样一娇俏美人,张口便劈头盖脸的将李君淳骂上了。

    李君淳生的贱,叫她骂了心里的火气倒还去了几分,却还忍不住的嘴贱:“我是疯了,我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疯的。”

    “王家本就同大哥有婚约,你一个姑娘家不知自爱,非要贴上来凑什么热闹,如今不说我雍靖王府在别个眼里如何,光是我大哥也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头。”

    “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这始作俑者,你若是个拎得清的,又怎的会如此自甘下贱。”

    卫静姝本就在璟国公府坏了心情,这会子又叫李君淳如此作贱,自是气得发抖,一侧眸瞧见麦冬手里用红漆描金托盘捧着茶碗,一个箭步上前,端起来就往李君淳身上砸去。

    茶水滚烫还冒得腾腾热气,不偏不倚的就砸到李君淳的胸前,珐琅花鸟图的茶碗跌落在地,只听得一声清脆,便摔得稀巴烂。

    李君淳纵然皮厚也被烫得一惊,忙拽着衣裳扇几下,额上冒着冷汗。

    卫静姝指着李君淳没得好气:“李君淳,我告诉你,就算你再不情愿,我也是你大嫂。”

    “我乃圣上亲自赐婚,你大哥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不是我将刀子抵在他颈脖上逼他的。”

    “我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自甘下贱,若是再叫我听进你如此诋毁,可不是一杯热茶这般简单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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