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朔对人性是有了解,有把握的。
    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能在雍国掀起那么大风浪来。饶是如此,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眼角依然微微抽动起来,实在是没有办法视若平常!
    ——莫非是那些白莲儒修下的毒,彻底改变了这些人的思维方式?
    可要是之前没有改变想法,真心实意的祈祷先祖保佑,保住定海城,他们也活不下来啊……
    好吧,人在生死之际,和身体健康的时候,想法很可能是不一样的。天差地别的那种不一样。
    宁朔最终还是决定保留“余毒未清、永久改变”的想法,恢复了淡定的打断了一群人的七嘴八舌,“若我不想讨好你们呢?”
    七嘴八舌的话语瞬间消失了大半。
    但是,最开始挑衅的那个人,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更为狰狞!
    “不讨好我们!”他猛地一拍身下的硬木床,大声道,“我亲眼看见,有儒修来找你!”
    宁朔这会儿已经并不意外了。
    这是一个凡人,而且是一个已经有了三十以上年纪的凡人——淬体只达到换血境,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艺术或者技术天赋。也就是说,已经断绝了后天得到修仙资质的路!
    如果放在南方七十二国,这样的实力,足以让这个人在一座中等城市里,过得不错。保养得好一点儿,换血期也能有百来年的寿元,足以成为当地的长寿之人。
    可是,在定海城……有流动灵脉的定海城!
    毗邻修仙界的定海城!
    在这个地方,既能看见修士的强大,导致内心嫉妒仇恨,却又能看见道修玄修之流,都受到儒修,受到明国政权压制的模样,不至于太过自卑敬畏!
    如此一来,心性扭曲什么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而心性扭曲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需要惊讶呢?
    墨鸦看着这个人片刻,思考了片刻,忽地冷笑一声,一道低阶法术,就如同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在了这人的肚子上!
    作为床的硬板应声而碎。
    这个凡人摔在了一片废墟碎片之中。不过,因为换血期的淬体境界,哪怕这会儿身体虚弱,依然不算受到了太大的伤害。
    只是,人有点儿懵了,撑着地面道,“你,你居然敢打我!你不怕我告去知府衙门……”
    “哦。”墨鸦微笑,环视一圈,“你们现在可以去告了。”
    他说得不是“你”,而是“你们”。显然将其他人也算在内了。
    说完,墨鸦懒得和这些蠢货说什么,扭头就离开了正厅。
    走到门外,对水馨道,“准备接待客人吧。”
    水馨有点儿惊讶的看着墨鸦。
    墨鸦一直的担心她是有感觉的。
    虽说要是她去处理,她甚至不会让那个口出威胁的家伙全身而退,但她还以为,墨鸦的话,会采取更平和的手段。避免过早的显露在某些人面前。
    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份,有多经得起追查,还有待商酌。
    谁知道……
    但做了就做了,水馨很快恢复淡定,“嗯……大概那什么天南卫,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吧。”
    撇开身份问题,水馨是并不担心的。
    半天的时间过去,水馨已经可以肯定了,道台并不想要屠灭全城,杀人灭口。哪怕他真的是神秘组织的人。
    然而,坐在门口的水馨,最先等来的却并非是天南卫。
    而是两个年轻的儒修。
    一男一女,年纪相似,外貌也相似。
    他们直接坐着一页小小的文舟,带着几个护卫,直接落在了武馆前面。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两个护卫,还是女性剑修。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神色冷峻。另一个却已然年老,脸上带笑。
    看着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率先好奇的走进来,左张右望,“这里好像打人了?”
    她的修为比男子更低,甚至还没有达到正气期。但也正因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她是个先天天目!
    后天获取修仙资质的,除非是使用的丹药,否则都该在得到修仙资质的同时达到筑基层级。
    墨鸦这下和水馨一起诧异了。
    两人对望一眼,墨鸦决定还是他来——先由他来!之后么……水馨在某些时候,哪怕交际手段为零,交际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是我打了人。”
    墨鸦一脸的嘲讽,“你们可以先进去,听听认定了能受到你们庇护的那些凡人是怎么说的。”
    女孩不满的皱眉。
    倒是那个和她长相有六成相似,只是年纪大一点,相貌也英气一些的男儒修看了他一眼,接口道,“你的身份?”
    墨鸦道,“燕南道清华观注册修士,钟无照。”
    说话间,他依然一脸嘲讽。
    女孩子的柳眉立了起来。
    达到了正气期的青年却道,“行了妙容,别忘了祖宗说的,实事求是。”
    “哦。”女孩子——君妙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进了武馆正厅之中,去看那些伤患的情况了。
    没人注意到,这会儿外表年纪在二十余岁,容貌英气美丽却不算卓然出众的水馨,对着小白翻了个白眼。
    ——一个先天天目的儒修,取名叫做“妙容”,这真的没关系吗?
    不过,听到了“实事求是”这四个字,水馨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尽管在武馆之中,那个脑袋不清醒的家伙正在口沫横飞的告状——仿佛他是真的看到了墨鸦在五色试炼的时候,和那些白莲的儒修勾结。
    大抵他也听到了墨鸦之前自报的身份,甚至连“不满明国的待遇想要使明国内乱”的理由都想到了。
    可是,哪怕不说,天目对人的情绪也有很强的感应能力……
    到底几个神经病的筑基修士,会不想着尽力提升修为,反而会去促使明国内乱啊!有什么好处!这黑状告得一点水平都没有!
    连闹剧都算不上啊……
    如果连这种黑状,那小姑娘都分辨不出来……
    那她确实还是老老实实去嫁人好了。
    但事实上,君妙容肯定水馨想的那么迷糊。
    她带着年轻些的女剑修走进去,等到那个告黑状的在外力之下“晕过去”,其他人等噤若寒蝉,她又带着人走出来,一脸的不高兴。
    “通知定海城做辅助的衙役,将那几个笨蛋带去监牢。这种时候还要增加我们的工作量,这是什么脑子!”
    随从的护卫之一,就应了一声,发了一张通讯符出去。
    小姑娘脸上犹自带着“白来一场”的不满。
    视线一转,目光就落在了始终坐着壁花的水馨,以及她领着的小白身上。
    小白这会儿在幻术的遮掩下,浑身的毛发呈现出一种淡金的颜色,在阴沉的天色下,依然显得油光水滑,仿佛带着淡光,十分威猛。
    “你是谁?”君妙容不客气的问,“什么身份?”
    水馨对自己目前的身份,自然也是知道的。
    “燕南道惊鸿门,云瑾。”
    “也是燕南道的啊?”君妙容还记得墨鸦的“身份”。
    水馨点点头,“我与他是在定海城中结识,知道彼此来历,才时常结伴。”
    “来了定海城几年了?”
    水馨有点儿惊讶——这一男一女没有自报身份,但从那几个剑修护卫规矩的行止,以及两人的话,连她也能猜到身份了。
    这两位,都是道台君幼诚的后代!
    只是鉴于儒修“结婚早生子早”的问题,和君幼诚也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这才直接以“祖宗”称呼。
    不管君幼诚带着这对后代跑来定海城是什么缘故,但总之他们来了。而且肯定是调查队伍里的重要人物。
    这重要人物忽然就因为一件小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忽然就主动和她搭上了话……
    水馨觉得吧,她确实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气运问题了。
    空间禁制一破,这气运值是不是因为之前的累积而短暂上扬了?
    然后,水馨的思维又诡异的偏了一下——
    三个儒修交给她的“血脉伪装”,出身的门派全都和“惊鸿门”一样,以身法见长的门派。这显然是考虑到了她的血脉问题。
    不管血脉伪装再好,只要她受了伤……林氏的血脉,多半立刻就能将伪装压下去。
    所以在安全之前,儒修的地界,有高阶儒修的场合,她必须要避免受伤。
    以身法见长的门派出来的剑修,显然更容易达成这样的成就。
    但撇开这个没法控制的破绽,她的气运是不是也是问题?
    只要来个修炼了观察气运秘法的家伙……比如说那个“容叔”……
    该庆幸那样的人应该不多么?
    水馨短暂的思维偏转了一下。
    但她还是记得君妙容问了什么的。
    恍惚之色在短暂的驻留后,又离开了她的脸庞。
    水馨按照这个身份附带的,颇为详细的简历道,“我就来了一年半。”
    “一年半也挺长了啊!”君妙容想了想,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这样吧,恰好我也无聊,懒得回文舟了。你和我说说吧,在你们的眼里,定海城这一个月,发生了些什么事?”
    水馨几乎要张口结舌!
    这一个月……不说别的,五色试炼之后,她只知道定海城发生的几件大事好嘛!
    让她从一个引剑的角度来说……
    “君小姐。”墨鸦以嘲讽的语气插口说,“你眼前这个剑修,是最早一批中吸魂蛊的倒霉蛋之一。吸魂蛊结束后,她虚弱得连出任务的精力都要没有了。你觉得她能告诉你什么?”
    对哦。
    水馨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她这个身份……
    君妙容也惊讶了一下,有些蹙眉的看向墨鸦,不那么客气的问道,“那你呢?你是个道修,没中吸魂蛊?”
    “她去了军队,所以倒了霉。”墨鸦道,“而我的运气好,我恰好住在一个剑心大人——而且还是青龙图腾后裔的剑心大人的附近。所以躲过了一劫。”
    这也是水馨并不知道的一个重点。
    她顶替的这个身份,接任务以陆地上的任务为主——“惊鸿门”的身法,在海面上没有什么优势——但那样收获肯定不如海上。是以,倒是不时混迹于定海城的军营。寻找对手。
    偏偏那魔修动手的时候,也是忌惮定海城军队的战阵——虽然不是天南卫那样的恐怖战阵,但定海城的军队也是百战之军——就将最成熟,品阶最高的那一批吸魂蛊,拿来对付了定海城的精锐!
    这也是后来节度使王希栋颇显苦逼的原因之一。
    虽然这些军士还是大半挺过了吸魂蛊,但他们在吸魂蛊后的虚弱程度,却不是灵药能迅速治好的了。
    这一点墨鸦是知道的。
    毕竟他始终留守定海城。
    而定海城军队的状况,也被禀告给了君幼诚——他的两个后代,同样也是知道的。
    墨鸦这种说法,两人都并未怀疑。
    是以,君妙容就有些苦恼的将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的兄长有些看不下去,“行吧,那么,钟无照,你来说。”
    墨鸦有些惊讶的模样,嘲讽之色褪去不少,“在这里?”
    青年想都没想,很肯定的点头,“就在这里!”
    这时候,被召唤的衙役也已经来了。
    恭恭敬敬的打了招呼,又连忙将那个告黑状的带走。也问了一句要不要腾地方,青年却是完全不拘小节的样子,反而让自己的护卫,从他们的储物袋中,取出了几幅桌椅,就放在了武馆的院子里。
    那桌椅分明都是法器材质,放在一个普通武馆的院子里,简直是半点也不相配。
    水馨落座之后,看着君妙容对环境完全不在意,反而还有些期待的模样,若有所思。
    等到墨鸦以一个普通筑基散修的视角将定海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的时候,再看看君妙容有些入神的模样,水馨就更是肯定了。
    本来她以为,墨鸦摆出一副嘲讽脸来,惹了这个大小姐不满。
    但是,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啊……
    千万别告诉她,君妙容之前的表现,是在“规避外男”!
    想到这个可能,水馨的嘴角在心底猛抽,几乎都要对墨鸦的“故事”听而不闻了。哪怕那对她来说,其实也算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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