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另一个锦盒,这是装珠花的。

    他笑着道:“这两朵珠花,是我在银楼看到的。因为太特殊了,很少看到这种紫色的珍珠,我便把它买了下来。伯母您也知道,我家没有姐妹,也不知送谁,便拿来给伯母了。伯母要是觉得不合自己戴,任凭送给谁也是可以的。”

    陈氏接过锦盒一看,发现里面的紫色珠花确实十分漂亮,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而像她这样年纪的人,戴首饰已经不需要炫目,而是讲究价值与内蕴。

    像刚才齐慕远送的那副头面就很合适她。

    而这两朵珠花,倒是挺适合年轻女子,尤其是……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动,抬起眼睛朝齐慕远看去,正对上齐慕远深邃的眼眸。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跳,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不是杜锦宁把她是女子的消息告诉齐慕远了呢?这么重要的消息都告诉了他,岂不是说,她已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齐慕远?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那小妮子怎么不跟自己这个作娘的说呢?

    陈氏此时有些生气,更多的则是窃喜。

    她此生所求不多,唯有杜锦宁能安然度日,有个人爱护她照顾她,有个温暖的家,生几个孩子,这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现在杜锦宁肯告诉齐慕远她的真实性别,那是不是离她恢复女儿身不远了呢?

    很快她就十六岁了,如果十七岁能成亲,十八岁生孩子……

    陈氏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齐慕远并不知道陈氏在想什么。他送的首饰不能明说,但他知道,杜锦宁一定知道他的心意的。

    他忽然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伯母,早餐什么时候能好?我都饿了。”

    装着青玉的那个锦盒早被齐慕远放到行李中了,他打算亲自送给杜锦宁。

    本来这两朵珠花也想一并送给杜锦宁的,但齐慕远不敢冒险。

    万一他猜错了杜锦宁的性别,送这两朵珠花不是让杜锦宁误会生气么?送到陈氏这里来,就稳妥许多了,还可以试探一下事情的真相。

    他天生的敏感和现如今从事的这份特殊的职业,让他对于人的反应有着比常人更强的敏锐性。刚才陈氏抬头跟他对视的那一眼,他能看得出,陈氏当时震惊、喜悦,情绪上的波动很大。

    一套头面首饰都不能让她动容,两朵尽管漂亮却不大适合她的珠花却让她有这样的反应,要说杜锦宁身上没有秘密,打死齐慕远都不信。

    此时,他想见杜锦宁的心情又急迫起来。

    不过他已经说了要陪陈氏吃早餐了,这一会儿也不好说要走,只得催促着要赶紧吃,吃完好去找杜锦宁。

    好在杜家下人的动作很快,婆子早已把食盒提过来了。此时陈氏一吩咐,就一一摆到了桌上,请陈氏和齐慕远到偏厅里用餐。

    “水晶包呢?”陈氏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问道。

    “朱大娘说,还要等一会儿。”婆子回道。

    陈氏这才对齐慕远笑道:“你爱吃那个,我特地叫人给你做,不过需得等一会儿。”

    苏氏虽矫情,却也关心儿子。但齐慕远此时心里升起的暖意,却是在苏氏面前所没有的。

    陈氏无论哪一方面,都十分符合齐慕远对于母亲的幻想。在陈氏面前,他才感受到什么叫做母爱。

    苏氏大概是因为长得美,无论是以前在娘家,还是后来嫁进了齐家,都是被宠着、被捧在手心里的。她根本就不会做母亲。就算是真心关心儿子,方式方法也不对,更多的是让人感觉她在撒娇索要抚慰与宠爱一般。

    她付出一分,就想让人回报她十分,否则,她就会感觉被伤害了一般。

    可陈氏不是。齐慕远能感觉到她爱杜锦宁,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不求任何回报。

    这才是真正的母亲。

    因为感觉到了这种母爱,齐慕远在陈氏面前很是放松,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孩子似的。他一来饥肠辘辘,二来也赶时间,在陈氏的频频夹菜之下,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说吃饱了。

    “水晶包还没上来呢。”陈氏十分遗憾。

    齐慕远正想说话,就见一个小丫鬟提着个食盒,飞快地跑了进来,嘴里叫道:“太太,水晶包好了。”惹得站在廊下的陶妈妈喝斥了她两句。

    “来了来了,再吃两个。”陈氏欣喜地道,便想吩咐下人将食盒打开。

    齐慕远伸手按住了食盒,对陈氏笑道:“伯母,这个让我拿去庄子上吃吧。现在是真吃不下了。”

    陈氏刚才几乎没吃什么,就看着齐慕远吃东西了。她没有儿子,看到齐慕远狼吞虎咽的吃那么多,她不光不觉得嫌弃,反而十分满足和高兴。

    她始终是农家出身,骨子里的思想,就觉得“能吃是福”。

    此时听了这话,她也没有勉强,点头道:“好。”吩咐下人将食盒包起来。

    招待齐慕远吃早餐,陈氏自然不会忘记他的两个随从,早已叫人在厢房里摆了一桌,让观棋两人吃了。而且他们不像齐慕远一般,一边吃一边还要应付陈氏,吃得比齐慕远还要快。

    这会子齐慕远要走,吃饱喝足的两人立刻能跟上,与主子一齐跟陈氏告辞,出门翻身上马,直奔庄子而去。

    此时已是辰时,差不多是现代的八点多钟,齐慕远一行人到庄子上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正在田地里热火朝天地收割着稻谷——他们是从里往外收割的,今天收割到大路旁边,已是最后几十亩田地,明天就可以放水灌田了。

    “姚管家。”齐慕远眼尖地看到站在田梗上的一个人,勒住马叫了一声。

    姚书棋正跟宋庄头说着什么,转头一看,惊喜道:“齐少爷。”

    “你家少爷呢?”

    “在庄子上的小院里呢。”姚书棋提着前襟跑了过来,“刚刚还来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就回去了。”

    齐慕远点点头,夹起双腿一扬缰绳,扔下一句话:“我过去找她。”话声刚落,人就窜到老远去了。

    姚书棋不放心,正准备交待宋庄头一句就回去,远远又听齐慕远的话传来:“你不用回来,正事要紧。我只找你家少爷。”

    姚书棋想了想,便停住了脚步。

    两位少爷在一起,一向不怎么要他们伺候,便是两个小厮都只守在院子门口,他回去了也没事做,到不如在这里守着他们干活,也算是帮少爷做正事。

    杜锦宁喜静,做的又是大事,无人敢打扰,唯有青木坐在门口的小屋里捧着一本书看着。

    听得动静,他走出门去,就看到齐慕远一行人骑马过来。

    “齐少爷,您来了?”青木欢喜地叫道。

    说话间,齐慕远的马已骑到他面前,翻身下马,将马绳往他手里一扔,问道:“锦宁可在里面?”

    “在呢。”青木回了两个字,就见齐慕远已推门进去了,一面道,“皇上有密旨给她,你们且在此守着,不要放人进去。”反手还将门给拴住了。

    进了院子,齐慕远的心跳加快,三步并作两步便上了台阶,到了开着门的正屋。

    “锦宁。”他叫了一声。

    杜锦宁正在看她的培育钵,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惊喜回过头,就看到齐慕远正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她笑道。

    “你怎么有空来?”她放下手里的培育钵,抓起旁边的干净布子擦手,整个人就被搂进了温暖结实的怀里。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齐慕远才松开杜锦宁,道:“我先去了你家,你娘说你刚出门,我便在那里陪她吃了一顿早餐,这才过来。”

    杜锦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

    齐慕远又笑道:“刚才我来的路上,看到你田里的稻谷长得不错,听姚书棋说都快收割完了。怎么样,亩产多少斤?吴尚书他们可还满意?”

    杜锦宁眨了眨眼,道:“还好吧,亩产三四石,他们还算满意。”

    齐慕远的注意力似乎又被那一排排的培育钵给吸引了过去,凑近看了看,指着里面长着的一株稻谷,问道:“这是什么稻谷?”

    “雄性退化但雌蕊正常的母水稻。”

    齐慕远也跟着杜锦宁看过不少农书,平时也听她说起一些,倒是知道植物也分雌雄。

    他越发来了兴趣:“你说的杂交水稻,就是这么培育出来的?具体怎么做,你说说看。”

    杜锦宁又看了看他,这才道:“由于这种母水稻花粉无力生活,不能自花授粉结实,只有依靠外来花粉才能受精结实。因此,借助这种母水稻作为遗传工具,通过人工辅助授粉的办法,就能大量生产杂交种子。

    齐慕远不怎么听得懂,但这不妨碍他赞叹:“没想到种子是这么培育出来的,有意思。”

    杜锦宁不置可否。

    齐慕远直起身子:“我看了你们的《茶道集》了,可惜我当时没能在这里,参与当时的盛况。”他看向杜锦宁,“现在还能做茶道吗?我想看看。”

    “行啊。”杜锦宁道。

    她定定地看着齐慕远,试探道:“现在过去?”

    齐慕远肯定地点点头:“现在过去。”

    “……”

    杜锦宁默默地朝门外走,一面道:“走吧。”

    她心里很是郁闷。

    上前分开时,她揭露了那么大的一个秘密,她本以为齐慕远就算是没猜到她是个女子,也一定心痒难耐地想知道答案。因为不好白纸黑字地写在信里被人知晓,所以他会憋到见面的时候问她。而他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定然就是为了这个答案。

    可看齐慕远现在这个这样子,似乎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是根本没领悟到她的意思,还是干脆就把这茬儿给忘了?他这么聪明,心思缜密又敏锐,不可能领悟不到她的意思呀!而这么大的事,这么重要的事,他都能忘,他心里还有自己吗?

    可要是心里没自己,他千里迢迢的,为什么这么辛苦要跑过来?

    想到这里,她问道:“你怎么会有时间过来?”

    “到密州查个案子,按正常时间起码要查五天,我三天就查好了。然后就过来了。”

    听到这话,杜锦宁心里的郁闷消散了些,涌上了些许甜蜜。

    她又问:“那你能在这儿呆多久?”

    “后天一早就要回京。”

    “哦。”杜锦宁回过头来,看向了齐慕远。

    “怎么了?齐慕远诧异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不是一路风尘仆仆,我整个人很糟糕?”

    说到这里,他赶紧道:“不行,我不能这样过去见陆先生他们。你哪里能浴沐?我先洗个澡。”

    杜锦宁收回目光,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屋子道:“那里。”又道,“我叫青木烧水。”

    “不用。”齐慕远一摆手,“大热天的,洗什么热水?有冷水就成。”

    “冷水倒是有。”杜锦宁道。

    齐慕远一听,二话不说就浴室里去,一面还朝外面喊道:“观棋,把我的衣服找出来,我要浴沐。”

    “好的。”外面的观棋也很郁闷。

    他家少爷虽然有洁癖,但那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像在外面查案子,有时候为了个情报,他们在某个角落一蹲就是一天,至于这个角落干不干净,可是不能选择的,便是面对着阴沟都得呆着。

    可从昨晚到今天,他已经洗两次澡了。

    杜锦宁见状,只得郁闷地转身先回了屋里。

    等观棋拿了衣物放好出去后,齐慕远脱了衣服,一瓢瓢地舀了冷水往身上浇,笑得像只狐狸。

    他是很心急,他是很想马上知晓答案,但他更想知道,如果自己不问,杜锦宁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而刚才杜锦宁那种郁闷又欲言又止的心情,让他看得满心畅快。

    谁叫她明知道她打的哑谜会让他抓心挠肺,寝食不安,却不直接告诉他,而是让他猜,还让他忍这么久才能知晓答案的?她这么坏,他何妨也让她尝尝这种滋味?

    而且,已经不用明说,从杜锦宁刚才的反应来看,他就已经有九成半的把握,他猜的没错,杜锦宁就是女子。他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就能感受得到她身体不同于男子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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