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后面是云城早些时候的样子,他们此刻正置身于一件热闹的酒肆中。四处皆是吵吵嚷嚷的食客,大抵是夏季,人们尽管穿着单薄但还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肯挪到人烟稀少的二楼去,都呜呜泱泱挤在一层的大厅堂里,甚至自发的空出了中央大片的场地来。

    不一会儿,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门帘被从后面挑起,走出了一个穿浅葱色纱衣的女子。

    “云若?”宋清音低声问了一句。

    陆栖川点了点头,气息确实是云若,但与他们之前见到的生魂长相却大有不同。这女子纤腰不堪一握,眉似远山含黛,脸颊丰润,一双水眸含着盈盈笑意,怀中琵琶还是他们见过的那把。

    她向周围众人躬了躬身,素手拨弦,柔雅动人的曲调倾泻而出。宋清音不禁啧啧道:“连我这种俗人都觉得好听,看来这‘琴仙’也不是徒有虚名嘛。”

    陆栖川没接她的话,只盯着云若怀中的琵琶若有所思。

    演奏的时间并不长,食客们看起来都是习惯了的,云若再次躬身行礼抱着琵琶准备退下。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这男子长得的确俊俏,身上有一股天然的灵气,宋清音推测他应该是个修士。

    “云若姑娘留步!”他这一动作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云若也停下脚步,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

    男子行了个礼,端端正正的递上一方手帕,“云若姑娘,这是你方才掉的手帕。”

    宋清音猜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跟周围围观的众人一样,脸上写满了‘娘的这个人好不要脸’。但云若只是稍微怔愣了一下,竟然伸手接过还微微脸红着道了谢。

    “天呐,”宋清音仰天长叹,“多么俗套的桥段啊!”

    陆栖川却道:“不尽然。”

    “怎么说?”

    陆栖川指指那个男子,“我刚才亲眼看见他是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帕子。”

    宋清音:……

    合着还是有计划地追妹子。

    接下来的五日,这男子日日都来,不过这倒是没什么奇特的,因为这里的食客那个不是日日都来,只不过他自己来就算了,还总带些小玩意儿送给云若。什么簪花胭脂团扇之类,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云若显然很开心。其他人也想效仿,但云若却唯独只收他一人送的。

    宋清音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倒牙的恋爱酸臭味。

    这两人果不其然搞到了一起,酒肆老板为人和善开明,很快就许了男子每日过来帮忙。事情发展到这里,他们都尚未发现不妥。

    不久,云若生了一场大病。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连平日里弹奏琵琶都变得十分勉强,各种郎中医修都请遍了,也只是说她身体过于虚弱需要静养。老板和老板娘愁的花白了头发,但云若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好起来。直到男子为她从哪位云游仙家那里求来了药,她才稍微有了点精神。

    而男子外出的时间却越来越长,除了喂她喝药,其他时间几乎见不到人影。

    “怪不得。”陆栖川突然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宋清音还正在为云若的病情担忧,被他吓了一跳。

    “你又知道了??”她问。

    “知道了,”陆栖川点头,“云若是个魔族。”

    宋清音掏了掏耳朵,她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不能啊,魔族死后是不可能化鬼的,但云若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

    “是,我看到了。支离破碎,必须要依托琵琶才能显形的魂魄。”

    宋清音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那酒肆老板应该是个普通人,云若体内的魔族血脉来自于她的母亲。”两人把目光放到守在病榻前垂泪的妇人身上,妇人眉眼温婉,有种岁月沉淀后的美。宋清音仔细辨别了好久,才从她身上感知到了那么一点魔气。

    魔气与灵气不同,灵气是一个人出生时就带有的,即使不修炼也不会消散,但魔气如果不及时补充,久而久之自己就散去了。而补充魔气最好最快的方法就是吸食转换灵气。

    酒肆的老板娘肯定很久没有伤过人了。想到这里宋清音暗暗松了口气,还好。

    “那这就更奇怪了,云若当时离我那么近,可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魔族的气息,啊!难道我染了风寒鼻子塞住了?”

    陆栖川:……

    “你注意一下那个人的佩剑。”陆栖川摇了摇头,看来是对她的智商感到了绝望。

    于是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宋清音就一直对着那把剑干瞪眼。直瞪得两眼酸痛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正要开口再问时,就看见陆栖川冷静的活动了一下手腕。

    脖子上瞬间感觉凉飕飕的。

    但陆栖川显然没她想的那么幼稚,“袭击你的碎片就出自于这把剑,我怀疑云若变成那副样子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佩剑说的是男子身上的那一把。他最近出现在酒肆的次数愈发的少了,宋清音也不太好看清楚那把剑上究竟有什么门道。而云若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到了临近年关的时候已经是形销骨立。

    转眼到了除夕。

    虽然云若姑娘不能再为大家弹奏了,但这一天的酒肆中还是十分热闹,浓醇的酒香充斥着酒肆的各个角落,每个人的脸上都带了几分醉意。难得云若下床出来走动,也被热闹的氛围感染,脸颊微微红润起来。

    她抱着琵琶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照亮夜空的烟火和笑闹着跑开的小孩子笑了笑,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那个人说今天会来,她笑了笑。云若此刻所在的位置,正是二楼悬挂的招牌后面的小隔间里。街上不时有爆竹声响起,巨大的声响掩盖了其他的什么。

    宋清音与陆栖川对视一眼,要出事了。

    果不其然,火先是从紧靠着暗巷的那一侧烧起来,很快就达到了一种难以控制的势头。酒肆里的客人们从沉醉的美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火几乎已经烧到了他们面前。

    “走水了!!”不知道是谁先喊起来,屋里的人顿时乱成一团。在二层的云若听到动静,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想要到楼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却又想起琵琶还放在刚刚坐的位置上,她转过身,指尖还未碰触到一直不离身的琵琶。

    背后被她亲手打开的门外,一柄锋利的剑刃碎片破空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穿透了她的胸膛深深的钉在窗外的招牌上。紧接着,酒肆里的人渐渐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走,就是走不出去,巨大的恐惧笼罩了这座酒肆。

    而云若,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是什么人杀了她,唯有几滴被带出来的血珠落在琵琶上,压动着琴弦响了两声,好像有什么人在弹奏它们似的。

    这就是那场诡异的灾难,幕后黑手始终未曾露面便夺去了五十五条生命。钉在招牌上的剑刃上带着封印,这五十五人惨死后的魂魄也无法离开,浓重的怨气连同他们的神魂被它尽数吸收。

    “是他干的。”宋清音笃定道,只有可能是那个男人。他费尽心机靠近云若,为的大概就是这一天。

    陆栖川看着肆意吸收神魂的剑刃,头一阵一阵的胀痛,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跟他融为一体,等待着他亲手取下。

    事情在这时出现了变化,剑刃吸收的动作被打断了,而打断它的正是距离它最近的云若。琵琶无人弹奏却响起了叮咚乐声,宋清音仔细听了听,正是云若平日里最爱的那首曲子。倒在地上的尸体渐渐消散成光点融入琵琶中,被抢了口粮的剑刃登时大怒,剑气袭向一窗之隔的乐器。

    琵琶弦猛烈的颤动,音域中的琴音竟打散了剑气。一击不成,见拿她确实没了办法,剑刃偃旗息鼓,专心吞噬怨念。

    宋清音喃喃道:“没想到云若平时对这琵琶视若珍宝,竟然让死物生了灵。”而这琵琶诞生神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护着云若残缺不全的神魂。

    回忆到这就结束了,宋清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迷蒙间她只记得死死抓着陆栖川的手。再一睁眼,就摸到了满手的血。

    “九九!!”没等她询问陆栖川的状况,只听见旁边传来萧鸣澜的大喊。

    她死死抱着已经成了厉鬼的云若,为了不让宋清音受伤,她费了好大的力气,白皙的小臂上全是被撕扯的血痕。被她抱住的人还在不断悲鸣挣扎,血泪大滴大滴的从她怒睁的眼眶里流淌出来。

    突然间天地变色,一支笔冲破封印从他们面前闪过,寻着云若的所在速度极快的打了过去。宋清音甚至没来得及喊出‘不要’两字,那支看起来朴素的过了头的笔就从厉鬼的眉心穿过,连一滴血也没有洒落。

    一只冷冰冰的手捂住了她呆呆望着前方的双眼。

    “别看了。”陆栖川用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目光扫过那支带着跟它主人同样气息的笔不屑的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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