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奔波了数日,众人终于进入了东尧的第二大城镇。

    县丞看了楚叶手里的通行文书,好奇的看了楚叶一眼,却被司马瑾狠狠的瞪了回去。

    楚叶不由得失笑,让县丞将他们安排进了城中的驿站。

    县丞忙不迭的答应,领着队伍绕过了大半个城镇,途中天上飘起了细雨,整个南塘,蒙蒙如薄纱拢着翚飞琉璃。城中彤庭玉砌,璧槛华廊,五色炫映。

    而驿馆内,廊腰缦回,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假山黛影身姿奇绰。雨露拂吹着挺秀细长的绿竹,汇聚成珠,顺着幽雅别致的叶尾滑落而下,水晶断线一般零落敲打,时断时续,清越如歌。

    几个小礼官都觉得这驿馆确实雅致,算是间接体现了东尧的待客之道。就连司马瑾也不由得点评起来。

    楚叶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边的县丞还在喋喋不休的介绍着:“这座驿馆啊,已经在我们南塘城中挺立百年之久了。外面气势恢宏,里面精细雅致,可算是我们南塘一绝!”

    “单看门前的这对石狮,便能看得出来!”司马瑾话锋一转,摇了摇头,“不过,这牌匾是新换的吧,和门前的竹子上的斑驳相比,恐怕有些不搭。”

    “那是当然,这地方五年前还是不是什么驿馆。”

    楚叶似笑非笑的看着县丞,县丞被她盯的有些紧张,下意识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司马瑾看向楚叶,见她面虽带笑,但眼底一片冰冷。再一看县丞颤抖着擦着汗,不禁蹙起了眉头。

    “小叶子,此话怎讲。”

    楚叶盯着县丞,冷冷开口:“如果我没记错,这原是楚家的私宅吧。”

    说完,也不看县丞作何反应,撩起衣摆,大步跨入了门槛。

    司马瑾诡异的看了一眼双腿打颤的县丞,又望了望楚叶离去的背影。

    楚叶自顾走了进去,穿过石路庭院,青葱缦廊,径直往房间里面走。

    芸若充庭,槐树被宸,当年父亲栽下的香樟,今已亭亭如盖,长势甚好。

    整个府里都很宁静,院子太大,居住在里面的人散在各处,她只是远远的望见几个下人的背影,竟一人都未照面迎上。

    房间里,还是那样的摆设,所有物什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她走到墙边,壁上挂着哥哥的三尺长剑,便在鞘中依然寒气森森。檀木桌上搁着洗净的柔翰,玉镇尺下压着一张边角略微发黄的宣纸,上面的字迹鸾翔凤翥,书曰:“金舆玉座皆是空,谢尽千秋月色浓……”怕是方写了两行,便有人带来了刑部的官兵。

    一声长长的的叹息。

    耳边似有茫茫连营的吹角天地回响,关外的旗帜迎风猎猎,鼓声伴着交戢杀伐席卷了整个苍穹。金戈铁马,覆手苍黄。

    然后一片枯黄而脉青的叶自头顶安宁落下,风从身旁穿过,楚叶慢悠悠地转身。

    “小叶子”他顿了顿,重复道,“小叶子”

    “但歌一曲聊疏狂,哪管风雨且清贫!”楚叶向前走,声音散在风中。

    “我在叫你,”他略略沉声,“小叶子,我找了你很久。”

    司马瑾大步上前,拦住楚叶的去路。

    “小叶子,你这是怎么了。”

    楚叶回到:“没怎么。”

    树上的桂花香气幽幽沁入心脾,冲淡了血腥,嗅来觉爽。今年的桂花开得特别早,早听路人说东尧国内已经漫山遍野的怒放,银桂似雪,丹红盛火。

    楚叶抬手自头顶折了一枝,正有几朵生在枝头。她在指尖把玩片刻,花瓣上便沾染了艳丽血痕,一时难辨本色。

    “小叶子,”司马瑾从她手里抢下花枝,仔细的看着她手指上的伤口,“你不该这样对自己。”

    “该与不该都是雪泥鸿爪,留在命途里。”楚叶闭上眼睛,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懒洋洋道。

    司马瑾沉默不语。

    楚叶深吸一口气,在脸上堆出笑颜:“感慨罢了,同样是楚姓,定淆关的楚家被指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东尧国内的楚家被指私藏禁书,同样是不留活口。下一个,是不是就该到我了呢?”

    司马瑾蹙着眉,扳住楚叶厉声问到:“小叶子,你在到底在怕什么!”

    突然,一声破空的啸响,楚叶感到身后的风势由远及近,锐利的好像一把刀。司马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她换了个位置。紧接着他竟然直接撞到一棵树上,“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世界好像一瞬间寂静下去。

    楚叶大惊,立刻跑到司马瑾身边,司马瑾抹掉脸上的血迹,扶着树缓了口气,然后慢慢地把身体转了回去,倚树抬眼。

    那人年纪不大,一缕缕头发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身着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腰背挺直立在原地,手里僵执着一根御马长鞭,直眼注视楚叶,眸色怔怔。

    “原来是北夷的珍珠郡主,倒是司马瑾失敬了。”

    司马瑾面上带笑,朝着那人一拱手。

    燕凝脂绕起马鞭,语气骄纵:“我当是谁的,原来是西晋的废物七皇子。我先告诉你,这是本郡主的地方,是你擅闯在先!”

    楚叶一听这话,眸色狠厉,直直的向燕凝脂射了过去。

    “还请郡主慎言,我西晋的皇子殿下,可不是什么蛮夷小国都能肆意侮辱的!”

    楚叶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关于燕凝脂的一切。

    北夷平王之女,深受宠爱,自小娇蛮,但却并没有关于她此次前来出使的消息。

    听说北夷这次派来的是一名少年丞相,惩贪官,平朝堂。用了仅仅一年时间就将原本四分五裂的北夷再次整合,扶持了一名傀儡皇帝,权倾朝野!

    就连北夷民间对于他的评论也是一面倒——全部都是正面的!

    掌权到他那种地步,若是没有一个人对他不满,那才是有问题。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她当时刚刚重生而来,实在没有时间去关心北夷又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然会在此相遇。

    楚叶扶起司马瑾,走到燕凝脂身前。

    燕凝脂原本就是外强中干,自然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郡主在人家皇子面前显然还不够看。只是看楚叶面生的紧,想来也不是什么权重之人,更是为了先声夺人,才会仗着自己的郡主身份先行开口。却不成想,楚叶竟然会反驳于她!

    “你!”

    “郡主,大家都是前来东尧作客,驿馆之中,何谈郡主的地方。此事我西晋绝不会善罢甘休,楚叶定会修书我朝陛下,将此事如实相告!”

    “珍珠也是不小心才会伤到贵国皇子,贵使何必如此较真。”

    燕凝脂身后,一身着海青纨绮的男子缓步走来。他腰佩石兰白玉,长发束以黑檀,并不怎么彩绣辉煌,但自有一段上位者的贵气。

    楚叶认得他,北夷的传奇丞相,独孤信!

    “独孤丞相此言差矣。”楚叶毫不畏惧的直视于他。司马瑾多次帮助她,这一次受伤也是为了保护她。如果她今日连一个小小的北夷郡主都收拾不了,又何谈助他荣登九五!

    “楚叶奉旨携我朝七皇子出使东尧,那么保护七皇子便是楚叶的职责。如今七皇子受伤,楚叶又怎么能隐瞒不报。既然要上呈陛下,就必然要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这又如何是较真呢?”

    楚叶笑容不变,却不达眼底,说出的话语也很是强硬。

    独孤信停下脚步,站在楚叶身前。

    “贵使这是一定要……”

    “独孤丞相,”楚叶打断他,“楚叶只是一届小小侍郎,不比丞相位高权重。但也知道此事已经不只是小打小闹。贵国郡主殴打我朝皇子在先,侮辱我朝皇子在后。早已不是独孤丞相所说的‘不小心’。楚叶要将此事拟书上奏也是职责所在,还请丞相大人体谅。”

    “想来贵国皇子也是体弱,不然怎会连珍珠的鞭子都受不住。”

    独孤信寸步不让,语重心长的说到。

    “月牙金鞭当世神器,想来,哪怕是江湖高手也受不住几下吧。”

    燕凝脂手上的鞭子是不是普通的马鞭,真当她楚叶看不出来吗?

    司马瑾深知楚叶的维护之意,却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对上独孤信这种人于己并无大利。准备出面做个和事佬:“小。嘶…。”

    司马瑾虚弱的想开口说些什么,楚叶暗中按住他的伤口,他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却是异常温暖。

    “丞相大人若是没有其他指教,楚叶就先告辞了。”

    说着,楚叶便搀着司马瑾,准备离开。

    独孤信伸手将他们拦下,语气稍软对楚叶说到:“还请贵使留步,本官当然知道月牙金鞭的厉害,伤到了皇子也确是无心之失。本官此行带了些上好的金疮药,过一会,便命人给贵使送去。”

    “丞相大人是当我西晋穷的连金疮药都制不起了吗?”

    楚叶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她回头瞥了一眼燕凝脂,后者正呆愣的望着他们三人。

    “贵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本官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方此行还带来了我北夷至宝‘养元玉芝丹’贵使若是不嫌弃,我也可以送给贵使几粒,权表愧疚之心。”

    “愧疚?”楚叶呵呵一笑,“丞相大人若是真心愧疚,我为何到现在都不曾听到一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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