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角的“野狐落”是一块杂草丛生的废弃地,离世的宫婢便集中掩埋在此,因是常年无人照看的缘故,树枝上的乌鸦显得格外嚣张,成群结队肆意盘旋着,一声一声的长嘶令人心悸。

    婉儿一手提着装满祭品的篮子,一手扒开半人高的不知名野草,小路是早就被掩盖了,只能一步步摸索着前行,直到最深处,才是那座凄凉的墓。

    说是宫女坟,却没有墓碑,只有一块不规则的大青石,几道裂开的石纹诉不尽沧桑苦难,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一些蝇头小字。婉儿小心翼翼将篮子放好,抬起衣袖便去擦拭青石碑,尘垢点点褪去,碑文渐渐清楚了些,一行行,只有宫女去世的时间和年龄,无名无姓。

    不自觉鼻上袭来阵阵酸楚,回想来时的路上一个好心的小太监告诉她,宫女坟那里的乱草像是带了锯齿般割手,大石碑也是摇摇晃晃、破败不堪,每一年宫里无端死去、消失的人不计其数,能被埋在这里,好歹也是入土为安,想想那些身首异处、尸骨无存的,长眠地下算是幸运了。这卑微的心声深深触动了婉儿的每一根神经。

    擦到最新刻下的一行,手僵住了,呼吸更是一下凝结了,甚至不敢睁眼去看。

    “仪凤二年,十八岁。”好一会儿,婉儿才鼓足勇气,只是一瞥便烙在了心上。她知道,这便是素娥留在这世上唯一的痕迹了。

    疾风呼呼而过,猛扑上婉儿的脸,也跟刀子似的,刺得人生疼。

    手微微颤抖着从篮子里拿出祭品,一样一样摆放齐整,口中是极轻极缓的声音:“阿姐,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带了你喜欢的胡饼和面汤,也没有更好的,你说想吃鳜鱼羹,婉儿竟是无能为力。”说完这话,硬是从嘴角挤出一抹涩涩的笑意,“阿姐,婉儿哭鼻子的样子,是你常常笑话的。”

    折回的途中,婉儿满腹心事,素娥的遭遇让她悲恸之余,生出强烈的危机感,她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死神离她那么近,而且随时都会降临。她甚至在想,自己的一生也会沿着这个轨迹,或许在寂寞和恐惧中生老病死,或许身遭横祸、死无葬身之地,没人会在意身边多了谁,少了谁,对于青石碑,也只是多记载了一个无名氏而已。这样的命运岂是一个无奈无助说得清。

    婉儿没回掖庭那间黯然的小屋,迳自去了内文学馆。那里承载着过往的种种喜乐,虽会睹物思人,却是唯一令她心安的地方。

    顾老学士正望着门外,见到神情抑郁的婉儿,开口说了句:“婉儿,你早该来了。”似是在留心等她。

    婉儿不出声,担心一出声就会带了哭腔。这几日,她实在厌倦了无用至极的哭泣。

    “逝者已逝,生者还需珍重。”老学士又说,他只字未提素娥,除了不愿徒添悲伤之外,还带了某种更深刻的意味。

    婉儿还是没做声,只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婉儿,皇后有意召见于你。”见她并未完全会意,顾老学士又说,他的话又轻又慢,却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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