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最亲近的朋友,是个寡妇。

    那寡妇姓梅,不知道名,三十岁出头,长的很漂亮。

    梅没有孩子,也没有改嫁的打算,一人独居,平日里做些糖巧点心在村里售卖,来维持生计。

    我经常给她跑腿帮忙,报酬是免费吃糖,也因此和她混熟了。

    我还救过她一命。

    村里的女人嫉妒梅的美貌,又欺负她是个寡妇,经常没事找茬。

    有天她们诬陷梅偷汉子,把她绑到了麦场,用石头砸的头破血流。

    当时梅躺在麦场的地上,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管她。

    我碰巧路过,急忙去喊来了村长和大夫。

    事后,梅给我送了一盒桃酥答谢。

    梅还说,她欠我一条命,等我长大了会还给我。

    她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无比真挚,很美。

    说实话,我有点喜欢梅。

    梅的性格很温柔,总爱穿着一件白纱裙,神情专注的站在灶台边熬糖稀,完全是贤妻良母的模样。

    她很爱笑,笑起来比糖稀还要甜。

    她肤色雪白,比她穿的那件白裙子更白。

    当时我真的想娶她,我不嫌她是个寡妇。

    可现在。

    我只想杀了她。

    零五年,我姐得了血癌,那年我十七岁,虚岁。

    姐被确诊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家里没钱给姐治病,于是姐躺在家里等死。

    我的记忆很深刻,我坐在堂屋的破旧藤椅上,看着躺在床上的姐,她当时已经快不行了,瘦的皮包骨头,脸色苍白如纸。

    爸听信别人的偏方,套了只黄鼠狼,宰杀掉,把血滴在碗里,喂姐喝掉。

    姐一边喝,一边闭着眼流泪。

    可那东西根本没用,姐的状况没有一点儿转好。

    有天姐跟我说,她要死了,问我害怕不害怕。

    我说很害怕。

    “你害怕,就像小时候一样,大声喊姐的名字就行了。”姐费力的挤出一丝微笑。

    小时候,爸妈在镇上做工,留我和姐在家,我那时很胆小,怕黑,怕鬼,怕耗子精。

    半夜我经常被噩梦吓醒,然后哭出声来。

    被我吵醒的姐,总是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说:“害怕就喊一声姐的名字啊。”

    那是姐的理论,害怕时,喊一声亲人的名字,那些可怕的东西就不敢找上你。

    被亲人惦记着的人,鬼怪是不敢害他的。

    “张福如。”我总是这么喊。

    三天后的一个夜里,姐走了。

    我握着姐的手,第一次明白,死人的身体,能有多冰凉。

    村里的习俗是停尸三天,第三天的夜里,我独自给姐守灵。

    后半夜,大概是凌晨两点,梅来了。

    “节哀。”梅对我说。

    梅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姐的遗体。

    “我能让你姐复活。”

    梅当时是这么说的,我记的很清楚,七个字一字不差。

    我相信了梅,让梅把我姐的遗体扛走了。

    第二天,梅从村里消失了,带着我姐的遗体。

    我把这件事告诉爸妈,他们也抱着一丝希望,以为梅真的会什么还魂异术,能带着活蹦乱跳的我姐回来。

    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

    村里有人得知了这事,提醒了一下我们家。

    隔壁省很是兴冥婚,一具年轻的女尸,能卖上十几万的高价。

    我们一家人才醒悟,立刻是疯了一样,到处去找梅。

    可梅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们也不认识哪个和她有关系的人。

    她本来就是没有任何来历的女人,村里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零二年来了我们村,自称寡妇,孤身一人,收拾了村东的一间废屋住下,卖些糖巧点心过活,也不怎么和人交往。

    那是我们对她了解的全部。

    我懊悔的想死,都是因为我的错,弄丢了我姐的遗体。

    我恨透了梅。

    我救过她,信任她,她却欺骗了我。

    如果让我找到她,我一定会杀了她。

    用刀子一下捅进心脏的那种杀!

    可现在,距离姐去世,已经过去了三个年头,我还是没有追寻到任何关于梅的消息。

    这天,我正在家削箭杆,有一个玩伴孩儿来找我。

    那孩儿叫陈三,他爹是村里的更夫。

    陈三的脑袋有点毛病,经常会毫无预兆的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好像被鬼附身了一样,很吓人。

    村里的神婆说,那是因为陈三比别人缺了一盏命火,体虚,才特别容易遭孤魂野鬼上身。

    但来村里支扶的小王医生,那个很有文化的大学生,说神婆的话都是迷信。

    小王医生说,陈三只是有癫痫病,也就是俗称的羊癫疯。

    “大海,昨天夜里小凤死了,你知道不?”陈三问我。

    我停止了削箭杆的动作。

    “知道,小凤家早上不是放过报丧炮了。”

    小凤是刘木匠家的独女,长的很标致,今年才十五岁,染了肺病,成天咳嗽。

    上个月送到镇卫生院检查,医生都说了没啥大碍,可没想到今天早上,小凤家就放报丧炮了。

    我心里有点堵,我和小凤,其实还有些特殊的关系。

    “小凤家没别的年轻男丁,今晚头夜,咱俩要给小凤守灵。”陈三说。

    我点头,说知道了。

    夜里,在小凤的灵棚,我看着小凤被白布盖着的遗体,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陈三也是在念叨,小凤这么漂亮,真是可惜了。

    我们两个守到后半夜时,夜猫子都上了树,不停的叫。

    昨晚,小凤死的时候,夜猫子也是叫了一整晚。

    按照民间的说法,夜猫子一叫就要死人。

    这个说法,身为猎人的我也赞同,夜猫子食腐,而人死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味道。

    这个味道对夜猫子来说,是美食的味道。

    可灵棚外那夜猫子的刺耳叫声,吵的我心烦意乱。

    我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打算出去把它赶走。

    这时,那夜猫子的叫声突然变了。

    先是像被铁夹逮住的耗子一样高亢惨叫,然后又接上一串怪异刺耳的笑声。

    听到这笑声,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过,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陈三带着哭腔的声音。

    “大……大海,你看!”

    我转头,眼看着草席上小凤的尸体,居然缓缓的坐了起来。

    她脸上盖着的白布也掉了,露出一张苍白发青的死人脸!

    “诈尸了!”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出于恐惧,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石头,向着小凤砸了过去!

    石头砸中小凤的额头,小凤再度躺了下去。

    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小凤的尸体都再也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心想着到底咋回事?怎么死人自己坐起来了?

    灵棚外,夜猫子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我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但小凤的遗体还是躺在那里,没有动静。

    这时,陈三突然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我都想骂娘,陈三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头犯病了。

    我急忙去掐陈三的人中,可怎么掐,陈三也过不来。

    终于,陈三被我掐醒了。

    陈三瞪着眼睛,咧着嘴角,表情无比诡异的看着我。

    “大海,你用石头砸我干什么?”

    我懵了,说我没用石头砸你啊。

    陡然,一股凉意爬上了我的后背。

    这个声音很是尖细,哪里是陈三的声音。

    分明是小凤的声音!

    “张东海,你这个负心汉,你为啥用石头砸我?”陈三依旧是尖着嗓子质问我。

    我后退了几步。

    “尻你娘,陈三,别装鬼吓老子。”

    陈三爬了起来,眼睛瞪的奇大,死死的盯着我。

    “张东海,负心汉子,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苞米地里,你对我干了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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