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廉咳过之后,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些年来我才知晓,原来我还有血脉流落在民间,这……这也是天不亡我赵家啊!”

    说罢反手拉了赵慕华坐下,

    “慕华,多亏了你,若不是你,这赵家江山只怕真要落入那毒妇的手中了!”

    方慕华轻声问道,

    “如今这情势可是要将孩子接回宫来?”

    赵廉摇头道,

    “现下孩子年幼,那毒妇的势力又渐大,先让他在方氏族中好生栽培,待朕在这朝中好好布局,到他羽翼渐欲,抓住时机才能一举将那毒妇至于死地,此时不能轻举妄动!”

    方慕华点了点头,

    “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两人在这破败的院落之中又说了一会儿话,赵廉这才带着保寿出了角门,赵廉沉默走了半响,仰头瞧了宫墙夹道之中那一方窄窄的天空,叹了一口气道,

    “朕半生糊涂,将这祖宗留下的大好河山,几乎要拱手送人,如今幡然悔悟也不知还来得及不!”

    保寿轻声应道,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那些个魑魅宵小不过一时跳梁,须弥张狂罢了,以后必能拨乱反正,荡平宇内,迎接皇子回宫的!”

    赵廉喃喃道,

    “也不知我这身子还等得了不……”

    唉!恨只恨他年轻时宠爱那毒妇,放心将后宫诸事交与她,甚至连前朝的事儿都让她过问,以至得这些年来她逐渐做大,到了现下势倾朝野,连他这做皇帝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当年不过得宠爱了几年的慧妃竟然还联合慕华,瞒着他生下了一个皇子,因怕那毒妇辣手暗害,刚出生时便悄悄送出了宫去,这才给他除了太子之外还留下了一丝血脉,不至被那毒妇独霸了朝纲。

    想当年慧妃三度生子却是全数夭折,最大的也没有活过一岁,那时那毒妇宠冠后宫,明里暗里施了多少毒手,让她害得朕登基后多年无出,便是潜邸时所出的成年皇子也让她害死了两个,至如今他膝下便只得了太子一个。

    幸好老天爷也瞧不过这毒妇太过猖狂,令得她所生的儿子,也是体弱多病,冒然登基大宝只怕地位不稳,这才至得她不敢下狠手害了朕。

    若是朕一去,太子再不行,只怕赵氏的旁支便要立时起来了,这毒妇就是怕弄至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因而迟迟不敢动作,否则她只怕早在朕没有察觉之时下手了。

    现下这情形倒是令得朕有了可趁之机,只要小心布置,悉心为我儿暗暗储蓄力量,待时机成熟便接他回朝……

    若是……若是……朕这身子撑不到那时……朕……朕便狠下心下旨将皇位传于旁系,必不能让这江山落入旁人之手。

    不过赵廉不到最后那一刻,怎么甘心将宝座就这样拱手让人,但凡一丝可能,他都要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儿子推上位去。

    前头他因着身子日渐衰败,心下早已渐渐绝望,如今有了这孩子便让他重燃了斗志,为了赵氏江山,他必也要殚精竭虑与这毒妇好好斗一斗!

    这一头宋士铭如今做了方魁的义子,也入了方家的族学,与方素素一同进学。

    方素素得了一个哥哥也是欢喜的,宋士铭头一回进学堂便是方素素领着进去,宋士铭虽说是年纪大,但却是从未识过字儿,便进了小班跟一帮子小些的孩子呆在一处。

    宋士铭在这学堂之中,因着是方六爷亲自领进门的倒没有瞧不起,只是他自家心里却有些异样。

    他听信了宋老六的话,只当自家便是方魁的亲生儿子,满心以为回去是做大少爷,但到了方家却被方魁收了做义子,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和小弟弟。

    他已是八九岁了,长年在那下九流聚集的地方呆着,该知晓不该知晓的也是知道一些了,当下心中便暗想,

    “我年纪比家里的两个都大,定是要亲爹在外头与人私生了我不敢带回来,后来又娶了这位夫人,这么些年了才敢把我带回来,却也不敢说实话……”

    这样子的话,自家做了义子终究不是这家里名正言顺的大少爷,家里那个小的才是正经的嫡出少爷,以后这家里有没有他的地儿还不好说呢!

    他在这族学里左右前后都是些出身家境比他好的,即便不是那方氏中人也是家中富庶的,偶尔有那么几个不是家中有财的,但也是刻苦用功,上进求学,先生日日都要称赞的。

    宋士铭进了这里自觉出身不能为外人道,又自小生在落魄的地儿,两厢一对比便不自觉的有些气短,不过他内里也是有些韧劲儿的孩子,心知现下的情形若是自家不奋发图强,只怕以后还要混回那破窑去。

    见识了方家的富贵,这学堂之中诸子每日的生活之后,那样的苦日子是打死他也不会再过了。

    即是不想再回去,在方家又不是正经的少爷,便要收心忍性,刻苦用功求学。他这厢便对同窗谦卑友爱,对师长恭敬顺从,对家中的弟妹也是十分爱护,对方魁夫妇更是十分孝顺。

    这样的孩子自是讨长辈喜欢的,柳氏可怜他身世对他更是十分照顾,方魁瞧在眼里也很是欣慰。

    这孩子即便是身世有误,也是大人的错,与小孩子无关,他若是能长大成材,留他在方家也不是不可以的!

    宋士铭在这处进学,方魁留了个心眼儿看着他,却还有一个人在那暗处瞧着他。

    你道是谁?

    自然是那宋屻波!

    自打方魁回来卧龙镇,宋屻波便一直紧盯着他,那一日方魁亲自陪着女儿与义子进学堂,宋屻波躲在暗处悄悄儿瞧见了。

    那是弟弟……

    宋屻波一眼便认出了长大的弟弟,虽说模样长开了不少有了些变化,但那肖似爹和娘的眉眼,还有那嘴角处的一颗红痣却是怎么也变不了的!

    怎么会是弟弟?

    宋屻波瞪大了眼,却是想不通方魁为何会把弟弟带来?弟弟到了这处,那……那宋老六和……和宋老六婆娘又在何处?

    宋老六夫妻虽是卖了宋屻波令得他心中怀恨,但对宋士铭这个弟弟他却是恨不起来的!

    “当年宋老六卖我时他还小这事儿自是与他无关的!”

    不过方家六爷为何要将弟弟带到卧龙镇来?

    宋屻波心下疑窦重重,现下也不能就冲出去问方魁,更不能问弟弟,只是躲在暗处瞧着宋士铭,瘦瘦小小的,脸色也有些腊黄,瞧这样儿他的日子也过得不好!

    这么些年过去了,弟弟只怕早将他忘记了!

    想起离家时弟弟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来自家那卖身钱爹应是用来给弟弟瞧病了!

    总算……总算……我也没有白白受这么多年的苦!

    又瞧见了方素素与宋士铭手拉着手进去,心下又在暗想,

    “瞧他们神态,莫非这心狠手辣的丫头是方魁的女儿?那弟弟与他们家又是什么关系?”

    这其中的蹊跷他自是没法子弄清楚的!

    这厢疑惑重重的回去,便有些神思不守,宋老二怎会瞧不出来?

    待到晚上宋老头睡的鼾声大起时,师徒二人出来练功,便揪了他来问,

    “臭小子,我瞧着你心思重的狠,连练功也没法子收心,有什么事儿讲给为师听听,也好多一个人出主意!”

    宋屻波坐在那处紧闭了唇,低头半晌才自领口处拉了那锁出来,侯德宝一瞧立时一惊道,

    “好小子,居然把东西偷了放在身上!”

    一想又不对,那东西是自家亲手放回去的,以这小子的道行只怕还没法子在自家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搞到手。

    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锁你也有,他们要寻的人是你!”

    怪不得这小子巴巴的要跟着方家人追到了这卧龙镇上!

    原来是为了自己个儿的身世!

    想到这处不由便问道,

    “小子,你是什么意思,可是要与他们相认?”

    宋屻波摇了摇头,

    “他们把我弟弟接回来了!”

    “你还有一个兄弟?”

    宋屻波抬头瞧了他一眼道,

    “他不是我亲弟弟,是我养父母所生的,我七岁那年他生了病,养父便将我卖了钱给弟弟治病,前头那翡翠小马上写的便是我养父母家地址,我也没想到那个方家六爷,这一趟出去却是带了他回来!”

    侯德宝一听两手一拉裤腿儿便在他身旁蹲了下来,抬手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道,

    “小子,我瞧着这中间有些蹊跷,你怕是要好好查探一番才成!”

    想了想道,

    “我在江湖上也是有些朋友的,明儿便写信去豫州,托那边的朋友打听一二!”

    说到这处重重一拍徒弟的肩头,

    “臭小子,什么事儿只管藏着掖着,倒也嘴紧,这般久了也不露一点儿风声出来!”

    宋屻波垂头道,

    “我也不知晓,他究竟是我什么人,冒冒然告诉你有会什么用!”

    侯德宝点了点头道,

    “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只是这信来回需要时日,你还要耐心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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