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蔺伯钦便想到了碧水寺的案子。

    玄明大师和清慧当初一口咬定,说那银子是香客捐赠,不知来历。可陈知府却在暗中使用火耗后的官银,他隐约觉得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楚姮眼珠子一转,立刻道:“若陈知府当真私下挪用朝廷官银,可在府衙户房账本查看。”

    蔺伯钦摇摇头:“现在户房是由赵琦分管,我根本接触不到。”

    “这有何难,偷偷摸摸溜进去呀!”楚姮朝他一笑,目光在冯河身上逡巡。

    冯河:“……”

    这女人,就想让他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蔺伯钦虽然觉得这样不妥,可事关重大,他不敢马虎,想了想,道:“我想审问碧水寺的僧人。”

    楚姮和冯河对视一眼,等他继续说。

    “明日,我查明账本存放地点,会给冯河一份府衙户房的路线图,届时冯河便可以跟胡裕杨腊里应外合。期间我称病抱恙,暗中回清远县。”

    陈知府根本就不可能猜到蔺伯钦竟然如此胆大,私下查他。

    可越危险往往越安全,楚姮摸了摸下巴,点点头说:“我与夫君一起。”

    蔺伯钦蹙眉:“姮儿,不要胡闹,这几日你就待在家中。”

    “那可不行。”

    楚姮早就想好了说辞,“若你中途在清远县被抓,消息传到陈知府耳朵里,我岂不是被瓮中捉鳖,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跟着你一起,就算半道出了什么事儿,我也好赶快溜走……嗯,溜走去找救兵。”

    冯河听到她这番话,“嗤”的翻了个白眼。

    什么夫妻情深,这么快就想好对策,准备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蔺伯钦以楚姮安危为上,至于她是不是想跑路,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如此说来,带上楚姮也无妨。

    三人又商讨了一会儿,这事儿便这么敲定了。

    冯河走后,楚姮和蔺伯钦洗漱上榻,免不了又是一番耳鬓厮磨。

    事后,楚姮依偎在蔺伯钦怀中,轻轻抚摸他下巴上长出来的浅浅胡茬,道:“云氏死前,曾跟我讲述过她与陈知府相知相识的过程,说来,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倒与话本子里所写的风花雪月般动人。”她语气转低,有些沉闷的问,“夫君,皆说世间男子皆薄情,你会不会有一天,等我人老珠黄,就对我也再无情义了?”

    蔺伯钦皱了皱眉,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沉声道:“不许胡思乱想。更何况,你我二人从未一见倾心。”

    甚至称得上相看两厌。

    楚姮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好像是哦。”

    既然不是像话本子里那样的开场,那定然是个美好的结局。想到自己将来的身份终会揭露,蔺伯钦的脸色一定会格外好看,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孩子,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搬去公主府,平安喜乐过完一生。

    夜深人静,小心思总会想的格外多。

    楚姮抿了抿唇,忍不住轻轻问:“伯钦,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我是说如果,你会不会生气?”

    “什么事?”

    “好事儿!”楚姮咯咯一笑,要让他当驸马爷,这当然是好事啦!

    蔺伯钦听她语气欢快,便知道不打紧,莞尔道:“只要不违背朝廷律法,仁义道德,我都不会生气。”

    得到他这句保证,楚姮松了口气,甚至十分欢喜的抬起头,咬了口他的下巴:“放心好啦,你夫人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什么坏事。”

    “我相信你。”蔺伯钦低头摸了摸她的发,温言道:“夜深,睡吧。”

    楚姮在他臂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了蹭,随即闭上眼,一夜好梦。

    翌日。

    蔺伯钦便一大早去了府衙。

    他和杨腊胡裕说了计划,便开始套赵琦的话。赵琦为人还算聪明,但是个实心肠,蔺伯钦稍微找了几个借口,便得知望州府衙税收账本,就放在户部的右墙柜子里。

    到了下午,蔺伯钦便谎称身子不适,去向陈知府告假。陈知府本就不想看他在眼前乱晃,看他面色苍白,连连让他快些回家休养。

    蔺伯钦到家后,楚姮早就备好脚力极好的马匹,两人乔装改扮,绕了一段路,从北城门离去。

    两人共乘一骑,速度也不慢。

    别看蔺伯钦一股子文人气,驾马却十分稳当。经过一处斜坡,惯性作用之下,楚姮忍不住往后一靠,后背贴着蔺伯钦平坦结实的胸膛,让蔺伯钦心头一跳,随即紧紧地将她圈在怀里。楚姮瞬间觉得四周的呼啸而过的风小了不少,天气很冷,可蔺伯钦的怀抱那么暖。

    暖过繁复华贵的锦被狐裘,暖过深宫中单薄的四合红尘。

    就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停歇的依靠,楚姮微微一笑,窝在他怀中,心想,有蔺伯钦在,真好啊。

    到了清远县,天已经快亮了,蔺伯钦掐好时间,找到顾景同经常去吃的馎饦摊子,等他过来。

    清晨的雾气还未消散,更显寒凉。然而老远走来的一个人影,却摇着折扇,优哉游哉。

    楚姮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顾景同,她和蔺伯钦对视一眼,便立刻将他拖到街道旁的胡同。

    “来人啊……呃,佩之?”顾景同扭头看向楚姮,“李四娘?”

    蔺伯钦点了点头:“盛风,有件事我得拜托你了。”

    他迅速对顾景同说明来意,顾景同也收起玩笑的神情,正色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问妥当。”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午时二刻,我们还在西街永丰茶楼汇合。”

    约定好时间地点,楚姮和蔺伯钦便去了茶楼等待。

    待茶水被喝成白水再无味道的时候,顾景同带着一沓纸,来到巷尾,凝重道:“玄明大师和清慧都交代了,果然当初功德箱被盗一案,还有猫腻。”

    “什么猫腻?”

    “你们看。”顾景同将摁了指印的供状交给蔺伯钦,“玄明大师当初将功德箱被盗,赖给玉璇玑,结果被查出是他自己赌钱赌输了。但其实不是那样,玄明大师虽然好赌,但也不敢将功德箱里的所有银子拿去挥霍,功德箱里的银子,全部暗中交给了陈知府。”

    蔺伯钦顿时一惊:“那功德箱里五百两银子,陈知府如此狮子大开口,他用得完么?”

    顾景同摆了摆手,叹息道:“你也太小看陈知府了,他竟是每年都在收刮碧水寺的香油钱。因为玄明大师他们自己也不干净,于是不敢声张。这腌渍事儿起码做了六年,陈知府现在完全担得起‘家财万贯’四个字。”

    蔺伯钦眉峰蹙成山,“那官银……”

    “官银陈知府定然动过。”顾景同认真说,“玄明大师就曾见过陈知府使用火耗后的官银。你想想看,陈知府连碧水寺的香油钱都不放过,贪墨徇私,这种事还做的少么?不仅如此,我去了那家赌坊,确认陈知府曾乔装去买过剧毒。”

    楚姮额角一抽。

    这陈知府,那么胖再怎么乔装也会被看出来吧。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知道他杀了正妻,他作为望州的父母官,有恃无恐。

    “赌坊老板和玄明大师等人的供词都在这里。”

    白纸黑字,鲜红指印,证据确凿。

    蔺伯钦眉头紧锁,无话可说。

    顾景同将折扇敲着手心,喟然道:“佩之,即便现在知道陈知府贪污、杀妻、挪用官银,那又如何?你好不容易升迁,难道想与他对着干?”他又叹了一声,“况且……你想对着干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蔺伯钦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陈知府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银子,官银数额巨大,这块饼他一个人也吃不下。倒不知府衙中一片浑浊沆瀣,有几个没有沾染荤腥。

    不仅如此,陈知府为官多年,在望州根深叶茂,远远不是他一个小从六品的官可以撼动。就像当初蔡高义犯事,若不是惊动了朝廷,还有霍大人帮忙审理,他是否能全身而退尚且未知。

    顾景同目光深深的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佩之,听我一句劝,这件事……装作不知道好了。”

    “你又来了。”

    这种时候,蔺伯钦竟无奈一笑。

    顾景同嗫嚅了一下嘴唇,到底是没有再说。好友的心性,他懂。正因为懂,所以不劝。

    “有任何需要,我都义不容辞。”

    蔺伯钦心下感动,他沉声道:“帮我看好那几个证人便可。”

    他二人说话,楚姮一直没有插言。只是看着面前的蔺伯钦,心中百感交集罢了。

    这种以卵击石的事,讲真,她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就像是在宫中,主子说错了话,奴才明知道不能顶撞,却仍要出言纠正,最后结局换来什么?换来这句话的正确,换来奴才的乱棍打死?

    楚姮苦涩的笑了笑。

    她当然不会让蔺伯钦死。

    “我去方便一下。”楚姮凑近蔺伯钦耳畔,小声说。

    茶楼的茅厕就在楼下,蔺伯钦颔了颔首:“去吧。”

    二人亲昵的动作,自然没能逃过顾景同的目光,他展开折扇,垂眸扇风,失神的看着杯中茶叶沉沉浮浮。

    楚姮快速下楼,并未去茅厕,而是匆匆写封信,掏出银子,让掌柜代为寄去幽州。

    看着掌柜亲手封上火漆,楚姮一颗心才稳定了些。

    她已经想好,让宁阙和宇文弈过来解决陈知府的案子。

    算是私心作祟吧……她不能,不能让蔺伯钦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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