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请召宗族婚姻宾旅,讲好和礼,以笃恩纪。休农息役,惠必下浃(休农息役,必定惠及来年)。遂合耦田器,养耕牛,选任田者,以俟农事之起。及腊日,祀祖。”
    这一年刘备家大修土木,麻垫渐在北地贩卖,村中收入颇丰。家家沾满喜气,人人面露欢颜。
    少时,族中长辈曾出题买梨。刘备曾答,不患寡,只患不均。
    村中宗人、族亲,工匠,这一年皆有所得,正是刘备所想。
    这几日风大雪急,眼看便要封路。今日清晨,忽听院外人马嘶鸣。等刘备裹着狼皮大氅走出院门,正见苏双围着马群,上蹿下跳。路旁,一个青年拱袖而立。还不时抬起袖口,擦一擦流出的清水鼻涕。
    刘备先是觉得面生,又觉着有些脸熟。
    待青年转过身来,面对他行礼,刘备这才恍然大悟:“张世平!”
    “中山张世平,见过足下。”刘备虽小,可张世平却丝毫未曾怠慢。
    “你怎么来了?”刘备疾步上前,一把扶住。
    张世平笑道:“特来赴那人心之约!”
    刘备一愣,跟着笑道:“可是一金知人心?”
    “正是。”张世平笑着点头。
    “快,进屋说。”刘备拉着他便往院里走。
    张世平连连摆手。指着马群两侧几名神色肃穆的外族武士低声笑道:“好叫足下知晓,这群马匹皆是从马市胡商处赊来,分文未给。胡人性狭多疑……”
    刘备一愣。怎么回事?
    苏双和张世平都略通胡语。问过方知,这群马正是从安平县马市赶来。作价八十金!
    苏双已先看过,马匹有公有母,良莠不齐,年岁不等。然,作价却要远高八十金!单单其中一匹上等良马的价格,就高达五十金!
    苏双估算,这群马要是分匹买来的话,可值数百金!
    见刘备望向自己,张世平嘿声一笑:“年末封市,胡商马圈仍有余存,眼见雪大风急,带之不走。若强行驱往北疆,必途中冻毙。我便与他商定,不分大小公母,全都买来。本作价百金,听我说了你与牵招之事,才又折了二十,还许我先行赊买,货到付钱!”
    “可也。”没等刘备开口,母亲已答应。先前马群吵闹,母亲闻声出屋,正和公孙氏站在门阙檐下。
    刘备不禁笑叹:“我与牵招之事,马市已尽知晓?”
    “何止马市,整个安平国都已传为佳话!”张世平笑答。
    “如此,待我先付钱,再堂中叙话。”见胡人生怕有诈,不肯进屋。刘备便让母亲从上次马市胡商给的钱箱中先行取走二十金,又叫来正帮着建屋的族中青壮,搬到胡商车旁。
    胡车宽大,形似一座行走的帐篷。或可叫:篷车。
    两个胡人武士跳下马背,合力将钱箱送入帐中。刘备又递上钥匙,一个胡人武士伸手接过,送入车帐。
    不久,里面传出一声清脆的胡语。领头的胡人武士,闻声长出了一口气。这便单手抚胸,冲刘备弯腰鞠躬,口中还说了句胡语。
    知他行的是胡礼,刘备便作揖回礼。
    胡人头领从怀中取出大把马证,递给刘备。又鞠一躬,这便翻身上马,一群人呼啸而去。
    “他说什么?”刘备手搭凉棚,随口一问。
    “他说牵招刘备,一诺千金!”苏双笑答。
    刘备白眼一翻:“他可知‘牵招刘备’是几人?”
    “想必不知!”张世平说完,众人皆大笑。
    这么大的动静,老族长怎能不来。查验马匹和书证,一一对应,确定无误才笑呵呵的离去。
    刘备家正大兴土木。高耸在后院的仓楼,张世平抬眼可见。口中啧啧有声,心中颇多感叹。和苏双一同赶马后院,又被双层大马厩吓了一跳。见苏双也颇通马性,张世平顿时一喜。
    他生怕照顾不周,令马群受损。如今得见苏双,这便放下担心,急着要赶回中山家中。
    刘备诚心挽留,勉强住了一宿。
    翌日清晨,张世平便急急忙告辞离开。
    刘备挽留不住,只能奉上包裹,送他离去。
    张世平本以为是路上行粮,不料入手颇重。伸手一摸,正是马蹄金饼。
    约莫有二十锭。
    这便急着下马。岂料刘备伸手一拍,马匹猛地窜将出去。张世平急忙握稳缰绳,再回头,刘备正笑着招手。
    心中一暖,眼中有泪。
    张世平拱手一礼,随马远去。
    母亲说,张世平乃驵侩,吃的就是这碗饭。家又远在中山国,年关将近,岂能让人空手而归。
    刘备深以为然。这便劳烦母亲连夜将金饼缝入袋内,混入干粮今早出门时一起递给他。外表看去与干粮无异,所以张世平不疑有他,入手才觉有异。
    如此,少了百枚金饼,屋子是建不成了。
    好在天寒地冻,匠人们正在收尾。多余砖瓦用草席遮盖,木料以麻布层层包裹,以待春暖花开时,再另行开工。刘备趁着这段空闲,再去挣些钱来,也不迟。
    之所以敢在张世平的行囊中塞进二十金饼,因为此去中山皆是官道。路途通畅,不日可达。又恰逢升平年间,沿途盗匪绝迹。刘备自己也走了趟范县,情况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个时代,距离乱世还有二十余年。
    自己要早做准备。
    要说张世平真是人才。这种打包购买的手段,后世叫量贩。对于急着返回北疆的胡商来说,再合适不过了。苏双看过,除了一匹上等良马,剩下多是田马,还有少量的驽马。
    如《周礼·夏官·马质》所说:“马量三物,一曰戎马,二曰田马,三曰驽马。”马分三等,首屈一指的是战马,其次是田马,最次是驽马。
    田马又叫耕马。用于耕地和拉车(马拉货车)。耕马和乘马相比,个头和力量要大很多,更加坚韧,脾气却非常温顺。
    驽马又叫劣马。只能做些轻快的活。比如拉车。刘备家的施轓车,以后就可以交给这两匹驽马了。
    刘备家没有牛,这几匹巨马,以后可是耕田的好材料。
    厩中最耀眼的一匹,正是这匹浑身枣红,额带白点的混血良马。苏双说是乌桓马和大宛马的混种。看牙口,未满三岁。好生调教,必是一匹千里驹。
    还有几匹小马驹,各有母马喂养。年岁太小,现在还看不出品相。
    家中本只有两大一小,三匹马。塞入这群,立刻满满当当。苏双倒是乐此不疲,整日待在马厩,没事便在后院遛马。刘备见他高兴,也就由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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