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坐在书桌前,翻看着这半个月来的聊天记录,一个又一个身影与文字上的内容重合,形形色色的犯人跃然纸上。

    这些犯人在自食恶果的同时,也给受害人造成了很多无法弥补的创伤。

    这些伤害不光是身体上,还有很多的是心理上的。所以,在任何一起刑事案件的背后,伤害别人的与被人伤害的双方都会在心理上留下一道裂痕,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这些被埋下的种子,或持续发芽生长,或夭折于萌芽。

    人性本善!

    人性本恶!

    这个让很多中国哲学大师纠结了这么多年的问题,却没有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

    合上笔记本,关了台灯,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我试图放空自己,不去想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

    可是却发现,此刻我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思绪。

    尤其脑海中的嗡鸣声,从我步入北江监狱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过。

    ******

    半个月来与犯人高密度的约谈,让年裕始终紧绷着神经,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去思考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年裕原本的初衷是尽可能多的了解这些犯人,哪怕是让自己慢慢适应该怎么样与犯人打交道也好。

    可是,通过这些天与犯人的接触,年裕却发现自己所面对的这些犯人,他根本就不能将他们一概而论。每个犯人都是独立、鲜活的个体,每个犯人的案件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的成长环境和心理变化更是多种多样,自己很难将他们划分的很清楚。

    细雨连绵的清晨。

    年裕坐在北江监狱的行政楼的小餐厅里,面对着早已冷却的早餐默默地发着呆。

    本来就不算大的小餐厅里,除了还在忙碌收拾餐具的服务员,已经看不到在这里吃早餐的狱警们了

    就在年裕还在默默地发呆时,餐厅门口快步走进了一个健硕的青年男子。

    男子径直的走到年裕的对面坐了下来,古宇伏在餐桌上,轻轻地问道:“想什么呢?”

    “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年裕惊讶的望着坐在对面的古宇。

    “是不是想女朋友呢?想的这么入神。”古宇撇了撇嘴,轻声笑道。

    “没有,刚才走神了!”年裕尴尬的笑着。

    “今天还要见那个败类?我去安排。”

    半个月的时间,让年裕和古宇彼此之间形成了一种习惯性的默契。每天早上古宇都会到小餐厅来找年裕。然后,由年裕决定今天要约谈的犯人。

    刚开始的时候,古宇还时不时的让这些约谈的犯人,或多或少的给年裕制造一些麻烦。

    可是面对着这些犯人的故意刁难,年裕既没有跟古宇抱怨,也没有私底下去找陈廖去解决,只是默默地看在眼里,嘴上也没有说什么。

    时间一长,古宇发现自己的小伎俩,不仅在年裕哪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有些时候自己都觉得再这么做下去,他古宇在年裕和犯人之间多少有点里外不是人了。

    “今天不想见了,我想整理一下自己的约谈笔记和思路。”年裕淡淡地说道。

    “也好,忙了半个来月,今天正好休息一下。不然天天听这帮人渣传授经验,我都觉得我快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渣了。休息好……休息好啊!”古宇习惯性的去摸上衣的口袋,可逃出来的烟盒里却已经没有了香烟,古宇叹了口气狠狠地捏扁了烟盒,随手丢在了餐桌上。

    “给,抽这个。”年裕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玉溪,放在桌面上推向古宇。

    “你不是不抽烟吗?”古宇看着已经拆开的香烟,发现里面少了两根,随即抽出一根叼在了嘴上点燃了,并抽出另一根给年裕递了过去。

    “抽的很少而已,只是在晚上失眠,或者写东西的时候抽一两根。”年裕摆了摆手,没有去接古宇递过来的香烟。

    “鲶鱼啊!有个问题困扰着我很久了,一直想找机会问你?”古宇慢慢地吸着他最喜欢抽,却很少自己去买的玉溪,靠在椅背上问着年裕。

    “什么?”年裕吃着餐盘里早已冷掉的早餐,神色从容的看着古宇。

    “你来北江监狱实习是你自己决定吗?来了这么长时间你没待够吗?”古宇不紧不慢的吐着烟圈。

    “这个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啊!我大学学的专业就是犯罪心理学。虽然,上学的时候老师教了很多,可不过要想自己能在犯罪心理学方面有所建树,光靠上学学的那些东西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我这次来到这里,接触了这么多的犯人,才发现书本上讲的案例都是经过加工渲染过的,想要真正了解这些犯人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年裕吃完了餐盘里最后一口食物,轻轻地回答道。

    “这些话你是和我说过,可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放着好好的刑侦支队不呆,愿意跑到监狱里和这些人渣打交道。”古宇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就像关在这的这些犯人。每个人最开始选择去犯罪时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心理活动更是千差万别。”年裕看着古宇随手将自己递给他的玉溪香烟揣进了上衣的口袋里,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的神情。

    “对了!我们这里关押着一个跟你类似的人,也是学心理学的,好像还是大学里心理学专业的教授呢!”古宇蒙的直起腰,对着古宇急急地说道。

    “心理学教授?”年裕诧异的问着。

    “心理学教授,好像就是你们北江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古宇淡淡地说道。

    “该不会是他吧?”年裕的心脏猛地一阵抽搐,满腔的热血迅速涌上了大脑。

    “那我怎么没在犯人的档案资料里看到这个人呢?”年裕故作镇定的问着。

    “这个犯人送到这里差不多两年了,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只是偶尔一次,听到沉了和第一监区的头头聊到这个犯人,听说他就是三年前那起“11.11连环碎尸案”的凶手。”古宇小声地对着年裕说道。

    “可是,“11.11连环碎尸案”的凶手不是在两年前就被执行死刑了吗?怎么还会关在北江监狱里?这不可能啊?”年裕的眼神中满是惊讶。

    对于“11.11连环碎尸案”,年裕的印象非常深刻,恐怕所有北江市的市民对这起变态连环杀人案都印象十分深刻。

    三年前,北江市发生了一起特大的连环碎尸案。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北江市区很多地方都发现了人才残骸。

    被烹饪过的人头!

    泡在白酒里的人体器官!

    切成肉片的人肉组织!

    被做成酱骨头后,偷偷混进市区一家熟食店里,最后当成酱骨头出售的人骨。

    犯罪嫌疑人不仅杀害了毫无关联的十一名被害人,更是将这十一名被害人分尸、烹煮,甚至将某些人体组织混进了农贸市场的一些商铺里,面向全市人民出售。

    这一起轰动全国的大案,将整个北江市都笼罩在一个恐怖的阴影之下。从在北江市农贸市场的熟食店里,发现了被做成酱骨头的人骨后,整个北江市的老百姓人人谈肉色变,到最后发展到没有人敢再去吃任何肉类食品的地步。

    而且,从发现第一个被害人到第十一个被害人,只有短短的一周时间,可是在北江市乃至全省、全国都造成了空前的影响。网络上各种舆论、各种非议呈现井喷爆发的模式,北江市的外来务工人员锐减。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到夜幕降临,北江市完全成了万人空巷的鬼城,天黑后没有一个人敢独立上街。

    当时的北江市公安局局长,正好是年裕的父亲年洪。

    年洪顶着空前巨大的压力,带领着所有北江市警察和从全国各地抽调过来的刑侦专家,对省委领导直接作出保证,肯定将“11.11连环碎尸案”在2016年农历新年前限期侦破,如果无法破获此案年洪引咎辞职。

    两个月后,2016年2月1日,距离2016年的农历新年还有七天的时间,“11.11连环碎尸案”成功告破。

    一时间北江市所有市民涌上街头,虽然还没有过年,但是燃放的爆竹却胜过往年的除夕夜。

    所有参与本次“11.11连环碎尸案”侦破工作的北江市干警,均得到了集体一等功的表彰,年裕的父亲年洪作为“11.11连环碎尸案”专案组的组长,更是得到了个人一等功的表彰。成为当年全国十大杰出警察,更是在2017年7月被升任省公安厅副厅长,主管全省的刑侦工作。

    还有一个让年裕对“11.11连环碎尸案”印象深刻的原因就是,此案的犯罪嫌疑人正是北江大学心理学教授,陈朋。

    当时,年裕正在北江大学读大二,陈朋是他们的任课教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包括年裕在内的很多北江大学的在校学校,都选择了休学。年裕休学时间算是较短的,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有些学生更是在休学过后直接选择了退学,直到今年年裕毕业时,北江大学的招生率还处于逐年下滑的状态。年裕头疼、耳鸣的毛病就是在休学的这段时间里落下的。

    今天再一次又人提起当年的“11.11连环碎尸案”的嫌疑人又可能就近在咫尺,年裕的心脏不由自主的狂跳了起来,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乱的像一团解不开的麻绳。

    多种不同的想法在年裕的脑海里不停地碰撞着……

    年裕想见一见曾经的授课老师,让整个北江市老百姓闻风丧胆的变态杀人狂。

    问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残忍地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温文儒雅的大学教授变成了变态杀人狂?

    年裕还想问问陈廖,“11.11连环碎尸案”不是在2017年就被执行枪决了吗?怎么可能还关在北江监狱的牢房里?

    古宇诧异的看着年裕,呆呆的坐在那里,脸上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又变白,轻声问道:“兄弟,你没事吧?”

    古宇叫了好几声,年裕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拉住古宇的手,颤抖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假的我又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沉了说起过,我那里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古宇的手被年裕抓的很疼,尤其是从年裕眼睛里迸发出来的眼神,更让古宇感到遍体生寒。

    这是一种古宇从未在年裕脸上见到过的眼神,一种让古宇望而生畏的眼神。年裕的眼神虽然不凶狠,却十分凛冽;虽然不恐怖,却让人无法直视。

    古宇下意识的往后躲着,可是双手被年裕死死的攥在手里无法挣脱,只能不断地僵持着。

    “我去找监狱长……不管是不是当初的心理学教授陈朋,我都要见这个犯人……”年裕猛地松开了古宇的双手,从餐桌前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小餐厅。

    由于惯性跌坐在地上的古宇,愣愣的看着跑出去的年裕,嘴唇颤抖地不停嘀咕着:“疯了……疯了……他真的疯了……学心理学的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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