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钟王将要“大用”的,并不止于恭王一人,当然,恭王对他八弟的预测,半真半假,少真多假,还多少夹带着一点儿揶揄;可是,自有人真把钟王参与迎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并名列元老重臣之前,当做“八爷要大用了”的“的证”。

    这班人里头,普通朝臣之外,还有不少宗室,在“上头”是否信用亲贵的问题上,他们的看法,同恭王刚好相反,并不以为什么“拨乱反正”、“回归故例”,刚好相反,他们觉得,“上头”对亲贵的信用,非但没有停止,而且,范围还愈扩愈大,由帝系而近支,由近支而远支——

    穆宗驾崩当天的军机处集议,以及其后的王大臣会议,都是明证——无分帝系、近支、远支,姓爱新觉罗的,共同参与定议新君人选,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若不信用亲贵,“上头”岂会出此非常之策?

    这班人私下底多有这样一个看法:今上的大位,实在是她那个“异姓宗室”老公替她从“本姓宗室”手上生抢过去的,因此,为了安抚人心,自然就要特别笼络“本姓宗室”,因此,信用亲贵,实在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六爷退隐林下,七爷获罪幽居,八爷不就成了宗室第一人了吗?不用亲贵则罢,若用亲贵,第一个不就该是八爷吗?何况,八爷和关某人一向走的近,可以算是关某人的“自己人”,用八爷,关某人那儿,也放心,也顺手,如此之两全其美,八爷之“大用”,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了吗?

    八爷若进军机,他是王爵,在排名上头,不能像普通朝臣那样讲资历,一定得紧跟着辅政王,那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嘿!那还了得?

    官场最讲究“预留地步”,既如此,事不宜迟,赶紧上杆子巴结啊!

    烧灶这种事儿,得烧冷灶,不能烧热灶,等到人家进军机的上谕下来了,你才登门投贴,话说的再好听,也不值什么钱了,因此,钟王一回到北京,大木仓胡同钟郡王府的大门口,就热闹起来了。

    刚开始钟王还见人,但突然间就什么人都不见了——不论来者何人,一律不见,朝臣固然不见,宗室——都是亲戚——也不见。

    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可是,大伙儿的热情,非但没有被打消,反倒愈加坚定了原先的猜想:若不是就要“大用”了,八爷又何必做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呢?

    朝廷确实有“亲贵不得交通大臣”的规矩,不过,早就形同虚设了——好吧,就算你崖岸高峻,严守分际,可是,你不见朝臣也罢了,有什么理由连宗室也不见呢?——都是亲戚啊!

    说穿了,还不是“故作姿态”?

    什么情形下才有“故作姿态”的必要?

    哈,还说八爷不是即将“大用”?

    于是,钻头觅缝的更加起劲了,大门进不去,没关系,还有侧门——叫老婆去给钟郡王福晋请安!

    于是,钟王福晋那儿的三亲四戚突然间多了起来。

    有女人拐弯抹角的向钟王福晋“恭喜”,钟王福晋一脸茫然,客人心中暗道:这两口子,做的好戏!

    不过,别的客人钟王可以不见,但今天这位客人,无论如何,钟王不能不见。

    因为,来者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孚王。

    钟王、孚王和他们那位正在“幽居”的七哥,都是庄顺皇贵妃一母所出,不过,如果三兄弟站在一块儿,不知底细的人,断想不到,这三位,原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实在是谁和谁长的都不像。

    奕譞的形容,大伙儿都是熟悉的了:眯缝眼、扫帚眉、塌鼻梁、厚嘴唇;钟王呢,眉清目秀,鼻挺唇薄,丰神俊朗,同他的七哥,真正云泥有别,不晓得,这两位怎么就成了兄弟?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只好说,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了。

    可是,那个爹,呃,也不是……那副形容啊?

    咳咳。

    孚王呢,大致也还称得上“清秀”二字,鼻子、嘴巴,都生的不错,有七、八分他八哥的意思;可惜,眉眼没生好,眯缝眼、扫帚眉——这就颇有些他七哥的神韵了,如此“混搭”在一起,便自成格局,既不像老七,也不像老八了。

    总之,一眼看过去,孚王的“清秀”,给人一种憋憋屈屈的感觉,总觉得意思不到,话没说透似的。

    见到钟王,孚王先规规矩矩的请了安,起身之后,态度就变得随意了,笑嘻嘻的说道:“我来给八哥道个喜!再向八哥撞个木钟!”

    几兄弟之中,钟、孚二王既一母同胞,又年纪接近,交集最多,感情最好,彼此说话,也是最随便的。

    “什么喜不喜的?”钟王大皱眉头,“我哪儿来的喜?又有什么木钟可撞?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孚王没接钟王的话头,自顾自坐了下来,向钟王一个名叫“六福”的贴身侍女说道:“哎,别愣着呀,你们家有什么好茶,倒一碗来我喝呀!”

    六福抿嘴儿一笑,“是,九爷稍候!”

    待六福出去了,孚王转回钟王,“外头都在说,八哥眼见就要‘大用’了,这还不是‘喜’?”

    钟王的脸,“刷”一下放了下来,“外头胡说八道,你也跟着瞎起哄!——哪儿有的事儿?”

    “八哥你还谦!”孚王说道,“外头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要不然,关三哥这一回干嘛带你去天津?你的排名,还在曾涤生、文博川的前头!——这不就是要‘大用’了嘛!”

    “胡说!”钟王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恼火,“都哪儿跟哪儿!这一回去天津,是去接普鲁士访华代表团的!人代表团里头,王太子、太子妃、亲王、公主什么的一大堆,咱们这边儿,总也得有个王爷出面儿,做皇家的‘代表’吧?”

    微微一顿,“三哥是政府的头脑,代表政府的,他既代表了政府,就不大好再代表皇家了;另外,他是皇夫——是‘夫家’那边儿的人,也不大好做皇家的‘代表’——这才抓了我的差!关什么‘大用’不‘大用’的事儿?”

    “不是吧?”孚王不以为然,“亲王、郡王一大堆,为什么别人的差都不抓,偏偏抓你八哥的差?”

    “什么叫‘偏偏抓我的差’?”钟王说道,“就像你说的,那么些个亲王、郡王——反正,总要从中抓一个谁的差的——难道,抓到谁的差,就是谁要‘大用’了?难道,接一回泰西的‘访华代表团’,就得送一个王爷进军机处?——嘿,军机处就那么几间屋子,装的下吗?”

    孚王愣了一愣,钟王的这个话,倒是不大好驳。

    “可是,你的排名,在曾涤生、文博川之前啊……”

    钟王“嗐”了一声,“这能说明啥?都说了,人普鲁士那个代表团,是王太子领的衔!咱们这边儿,如果把代表皇家的王爷放到后头去,好看吗?咱们自个儿或许无所谓,普鲁士人的脸,先下不来了!”

    “呃——”

    孚王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想了一想,“那……‘大用’什么的,三哥也没有……透一点儿什么意思给你?”

    钟王刚要说话,六福进来了,于是,两兄弟打住了话头。

    六福一出去,钟王就说道:“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那就怪了!”孚王狐疑的说道,“那……外头的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我怎么晓得?”钟王再次皱起了眉头,“这几天,我也在为这事儿苦恼呢!没法子见人!没法子辩解!——唉,如果这些个荒唐说法,不小心传到了三哥那儿,还不晓得——唉!还不晓得他会怎么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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