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瑰宝,国之瑰宝。

    慈禧在心中,把这四个字,默默的念了两遍,实在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苦涩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古怪的……甜蜜?

    “咱们姐儿俩,”她叹了口气,“如果真的坐了大海船,跑到英吉利、美利坚去,那可真是……把什么规矩都打翻了!言路上的那班老古董,有一个算一个,不全得……疯了?”

    “那可不见得!”慈安说道,“别看你从外头传个戏,他们敢上折子,说什么宣宗成皇帝俭德可敬,伏乞皇太后常念祖训,给你添堵可是,你真的到外国去做亲善访问,他们就算心里嘀咕,却未必敢吱声!”

    “这……”

    “这个事儿,他也说过的”慈安说道,“他说,传戏,是享用,也是小节,所以,言路敢给上头扣奢侈的帽子,反正,要求上位者俭朴,不论哪朝哪代,何时何地,永远都是对的!”

    顿了一顿,“亲善访问就不同了!这可不是小节,也无关上位者的俭德,这是为了敦睦邦交,是……国家大政!而且,也是……呃,这个国际通例!”

    “国际……通例?”

    “是啊,”慈安说道,“他说,欧罗巴那些国家,彼此就是这么访问来、访问去的。”

    “嗯,似乎……确是如此。”

    “他说,”慈安说道,“欧罗巴那些国家,别说太后了,就是皇上、国王,也是见天儿的彼此访问来、访问去的呢!”

    如果两宫皇太后真的去国做什么“亲善访问”,言路上头,会不会真如关卓凡忽悠的这般“顺摊”,慈禧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连皇帝都由女人来做了,皇太后出个国,又算得了什么呢?

    难道,自己这一辈子,真的有这个可能,走出国门,去看一看外头那无穷无尽的花花世界?

    慈禧的心跳加快了,甚至,有点儿口干舌燥的感觉了。

    同时,她隐隐有这么一个感觉:皇帝换成女人之后,就好像……有一堵什么墙,被推倒了,原先,进不来的东西,进的来了出不去的东西,出的去了。来来去去,愈来愈多,愈来愈快……

    他一天到晚,嚷嚷着“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一天到晚,嚷嚷着“改革”、“改革”,这个女皇帝,阴差阳错的,倒成了他“改革”的好推手……

    不,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阴差阳错”,也许,女皇帝和“改革”,也一并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个男人,这个……前所未有的男人,这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男人啊……

    慈禧的心中,深深的叹息着。

    还有一个感觉,也是很奇怪的:“东边儿”虽然一直在“他说”、“他说”,一直在转述他的话这些话,“东边儿”自个儿,自然是想不出来的可是,看上去,听上去,这个姊姊,和十个月前相比,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十个月里,还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呢?

    慈禧思绪起伏不定,慈安兀自努力游说:“反正,他说,到时候,一定是咱们的盟国或友邦的皇帝、国王、太后,亲自出面,邀请咱们过去访问,既然是盟国,是友邦,人家既然开了口,怎么好不给这个面子?”

    顿了一顿,“还有,就像走亲戚,人家来拜访你,你总该回礼吧?这一次,普鲁士的代表团,不就是他们太子带的队吗?咱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太子去回访,拿皇太后代劳,我看,也说的过去嘛!”

    “太子”代“太后”的劳,自然是应该的,不过,“太后”代“太子”的劳,可就……有些奇怪了吧?

    还有,太子他和她,总会有的,到时候,又会如何呢?

    不过,慈禧含笑说道:“姊姊说的是。”

    慈安松了口气,“反正,言路上面,你不必操心就是了这些,都归他去摆弄。”

    摆弄

    这两个字,慈安无心之失,可是,说的多么的地道!

    我归他摆弄,你其实也归他摆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归他摆弄,这个国家,都归他摆弄!

    唉

    沉默片刻,慈安说道:“还有个事儿,也不是不紧要的如果继续垂帘,就得住在紫禁城里,那么一来,颐和园固然不干咱们的事儿,小官儿,也不干咱们……呃,也不干你的事儿了你总不能,叫他也住在宫里吧?”

    慈禧浑身一震:是啊!

    若是“撤帘”,搬进颐和园,那就不同了……

    姐儿俩的想头,一模一样。

    “若是住颐和园,那就不同了!”慈安继续说道,“尽可以把小官儿也放在颐和园里!反正,这园子,是咱们两个人的,有许多法子,能遮掩过去,咱们和小官儿……呃,你和小官儿,尽可以像现在这样过日子,一直到他长大成人!”

    微微一顿,“这才正经是娘儿俩嘛!”

    怦然心动!

    思衬半响,慈禧终于下定了最终的决心。

    她微微的垂下头来,轻声说道:“好吧,一切……我都听姊姊的。”

    “哎哟……好,好,好!”

    慈安连说了几个“好”字,喜形于色!

    大事定矣!

    “说客”的大任务完成了,慈安一口气儿松了下来,一时之间,倒不晓得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正在搜肠刮肚,只听慈禧说道:“丽妹妹进了皇太后,要不要……也搬进来园子里来,咱们姐儿仨住在一起,也热闹些呢?”

    这自然是违心之语,慈安也自然听了出来,赶紧说道:“不要!丽妹妹自然不要搬进颐和园!哎,都说了,颐和园,是咱们姐儿俩的!他反复的说!说了好多次!只要咱们姐儿俩还在……嗐,什么在不在的!你看我……就是不会说话!反正,任什么时候,也不会有第三个人住进园子里来!”

    慈禧笑了一笑,说道:“那……可就委屈丽妹妹了。”

    “这倒没什么委屈的,”慈安说道,“她总得陪着女儿吧?真叫她搬进园子里来,逼着人家亲生母女,各住各的,反而……不妥当吧?”

    慈禧点了点头,说道:“姊姊说的是。”

    “还有,”慈安说道,“他说了,两位皇太后就算移跸颐和园,紫禁城的钟粹宫、长春宫两处,也还是两位皇太后的永远是!钟粹宫、长春宫的一切陈设不变一桌一椅,也不会移动!两位皇太后如欲回紫禁城小住,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慈禧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真搬了出去,大约就不好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算人家不嫌弃,咱们自个儿,也该知趣儿,别动不动的,就跳了出来,碍人家的眼。”

    “不至于,不至于他是这么说的,颐和园有山有水,夏天住着,特别舒服冬天呢,大约要比紫禁城稍微冷一点儿”

    慈禧笑了,“难道,他的意思,是请咱们回紫禁城猫冬?”

    慈安也笑了,“是啊,我也是这么笑话他的。其实,就算冬天的颐和园比紫禁城冷一点儿,可是,那是在屋子外头屋子里头呢,颐和园有暖气,有壁炉,紫禁城呢,只有地龙,论暖和,颐和园其实比紫禁城暖和多了!”

    暖气、壁炉,这些你都晓得,看来,你的行宫,确实也是一座官港行宫这样子的“洋房”了。

    “的确如此,”慈禧点了点头,“我在官港行宫这儿,是过了冬的,这儿水多,到了冬天,外头呆着,感觉比紫禁城还要冷上一两分,可是,呆在屋子里,就比紫禁城舒服多了!根本不用穿大毛的衣裳,紫禁城如果地方小,譬如寝殿,还好说如果地方大,譬如养心殿,就算烧了地龙,生了火盆,就穿了大毛的衣裳,也还是冷!”

    “可不是!”慈安附和说道,“天儿特别冷的时候,咱们坐在上头,透过帘子看出去,下头的臣子,一个一个,脸儿又青又白,那都是冻的!”

    “是。”

    过了片刻,慈禧说道,“我想起个事儿来丽妞儿登基之后,他……住哪儿呢?”

    “嘿!”慈安秀眉微蹙,“这个事儿,可不是你一个人在想,下头都在议论呢!”

    顿了一顿,“还没有定论可是,论理儿,没有叫人家夫妻分离的道理,况且,还是刚刚成亲没多久的……小夫妻!”

    又顿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皇嗣至重!如果一个宫里边儿,一个宫外边儿,这皇嗣……怎么办呢?”

    慈禧何等聪明?慈安的意向,其实清楚的很说是“还没有定论”,可是,马上就说“没有叫人家夫妻分离的道理”,又说什么“皇嗣至重”、“如果一个宫里边儿,一个宫外边儿,这皇嗣怎么办”那么,即是说,关卓凡要搬进宫里住了!

    嘿!

    这个,甭说本朝了,考诸二十四史,也没有一个先例!

    当然,二十四史里,也没有女皇帝。

    啊,不对,唐朝的时候,有一个武则天。

    可是,武则天这个女皇帝,是没有“皇夫”这回事儿的,她的老公,是唐朝的皇帝,她只有……哼,那个……“面”。

    “我想,”慈安继续说道,“他大约还是得……搬进宫里来住吧?”

    果然。

    他搬进宫里,住哪儿呢?东六宫、西六宫?天啊,他可是一个大男人呀!

    真正是……唉,这个事儿,不晓得该怎么……状其形容了!

    还有,他搬进宫里去了,敦妞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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