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大吃一惊,声音都有点儿变调了:“‘不测’?老七?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醇王一愣,说道:“没有啊!呃,我是说,皇上病重,人心浮动,这个时候,是比较容易……出乱子的吧?咱们多做一点儿防备,应该……没有错吧?”

    恭王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心中暗暗骂了句:“荒唐!”

    嘴上说道:“多做些防备,原本没有错,可是,这是‘上头’和机枢的事情!再无人可以越俎代庖的!”

    说到这儿,突然警觉起来,紧张地说道:“老七,你不是……已经将神机营有所调动了吧?”

    “没有啊,”醇王说道,“我这不是先过来同你商量吗?”

    “那就好!”恭王又松了口气,“你听我说,你这个‘掌管神机营印钥’的王大臣,只是负责神机营的选用、营务、操练,至于神机营如何部署、调动――”

    顿了顿,“你听着,只能照‘成例’来,除此之外,哪怕只有一兵一卒之易,也得‘上头’和机枢点头,不奉旨,或者没有军机处的银印,擅自调动神机营,那是不得了的事情,有心发挥的人――”

    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话说明白些:“给你戴上顶‘别有所图’、‘蓄怀异志’的帽子,毫不稀奇!甚至――”

    最严重的字眼,还是不好说出口来,只好打住,但是想醇王应该可以意会。

    醇王果然可以“意会”,然而却是大大不服气:“六哥,你这么说,我就不敢苟同了――难道我还能够造反不成?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啊!”

    恭王见他不服气,有点急了:“老七,我不是吓唬你!三人成虎,你怎么晓得没有人相信?再者说了。有没有人相信,并不重要,‘有心人’相信,就够了!到时候。你水洗不轻,百口莫辩!”

    醇王翻着小眼睛,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不过,声音没有方才那么大了:“我觉得我是为了社稷好。为了朝廷好!你也说了,‘多做些防备,原本没有错’,可是,‘上头’和逸轩两个,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没见他们做什么特别的布置呀!”

    恭王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个样子,‘上头’忧心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什么事儿?至于逸轩。你怎么晓得他暗地里没有布置?这种时候,原该外松内紧,不然,动作太大,行迹太明显了,反倒到更容易引起……人心浮动。”

    醇王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悻悻的说道:“那……我这个神机营,不是白练了吗?”

    如果恭王此时口中有茶水什么的,听了醇王这话。一定一口喷了出来,幸好。

    饶是如此,他也差点儿岔了气儿,赶忙咳嗽两声。掩饰过去,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暗道:我宁肯你从来没有“练”过神机营!

    嘴上却说:“怎么会白练?神机营是天子禁军,以后,派上大用场的时候,多了去了。就是现在,虽然不见什么大仗,但是拱卫禁宫和御苑,不是也要靠神机营么?”

    按制,神机营要协助护军和侍卫,值守禁宫和御苑。每日,神机营管带一员、营总一员,各带兵十名,在紫禁城中值守。另有队官四员,各带兵二十名,分驻在紫禁城四角。上述官兵,共有十班轮替。

    三海的值守,也关神机营的事儿,也分为十班,每日更替一班。

    神机营兵士值守的时候,还要负责传筹走更等事务。

    恭王说的“拱卫禁宫和御苑,不是也要靠神机营么”,便是指的这个了。

    恭王的话,多少含着一点儿讥讽之意――当初创办神机营,可是照着国家最精锐的野战部队的路子来走的,结果在醇王手上,沦为了传筹走更之属。

    不过,六哥的言外之意,醇王自然是听不出来的,他心里舒服了一些,说道:“那好吧,我就暂时不动神机营了……”

    暂时不动?

    醇王的话,还没有说完:“你说‘拱卫禁宫’――嗯,我是领侍卫内大臣,这个……分派、调动侍卫,无需事前请旨吧?”

    看来,你是非得“动”不可啊?

    恭王无可奈何的说道:“是――不过,领侍卫内大臣不止你一个,还有伯彦讷谟诂――你要和他商量。”

    这话听得醇王很不舒服:你还是当我是小孩子么?什么事儿都办不好?什么事儿,都拿不得主意、做不得主?

    恭王的话,也没有说完:“还有,乾清门以南,归领侍卫内大臣管,乾清门之内,还关着御前大臣的事儿――乾清门侍卫、御前侍卫,领侍卫内大臣是管不着的,他们归御前大臣管。”

    醇王刚要说话,恭王抬起手,虚虚的按了按,说道:“你别急,你自然也是御前大臣,可是,御前大臣也不止你一个人,特别是逸轩――他也是御前大臣,所以,宫中侍卫如果有所调动,你最好跟伯彦讷谟诂和逸轩两个,商量着办。”

    醇王带着点儿赌气的意思说道:“得,我这就去找伯彦讷谟诂!不过,逸轩就算了,他哪里有空儿管这个?我跟他说,他也会说,‘得,朴庵,你看着办吧’。”

    “他有没有空儿管,是一回事儿,你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儿……”

    没等恭王说完,醇王便很不耐烦的说道:“行,行,我都晓得了!”

    打断六哥的话头,这在醇王,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恭王不说话了。

    醇王自个儿,却没有什么感觉,闷闷的发了一会儿的怔,说道:“‘嗣皇帝’的事儿,‘上头’推来推去的,我觉得……呃,怪怪的,这个事儿,终究是避不开的嘛!六哥,‘嗣皇帝’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就晓得你要说这个事儿。

    不过,恭王心里着实是哭笑不得:我怎么想的,你竟然还不晓得?――我把自己的儿子,都打成那个样子了!有哪个近支亲贵,会迟钝到你这个地步吗?

    “我还是那句话,”恭王平静的说道,“现在还谈不上这个,若真有天崩地坼的一天,嗣皇帝的人选,自然是一秉公议,我自己,没有任何的看法。”

    醇王呆了一呆,六哥的说法,好像哪儿有点儿古怪……

    嗯,想起来了,在朝内北小街轩亲王府后花园芙蓉榭的时候,他说的是:

    “就算真有天崩地坼的一天,其后,何去何从,也要仰赖两宫皇太后乾纲独断,大位谁属,岂是我等做臣子的可以妄议的?”

    现在,变成了“嗣皇帝的人选,自然是一秉公议”。

    这……

    一前一后,颇有不同,可是……

    芙蓉榭之会,说到“议立嗣皇帝”的题目,恭王什么都往“上头”推,堵得醇王差点儿憋出眼泪来,他当时就觉得,六哥实在是太过分了!依本朝的祖宗家法、体例故事,这种事情,一定是要“内咨亲贵”的――特别是“近支”亲贵,并非尽由两个年轻的嫂子,关起门来,一言而决,六哥怎么好如此说法呢?简直就是不负责任嘛!

    “一秉公议”,才是正论。

    可是,呃,正论是正论,但这个正论,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呀。

    “一秉公议”之后,紧接着就说什么“我自己,没有任何的看法”,哼,也不晓得,他是真没看法,还是假没看法?反正,他就是不肯明确表态,不肯提出某个具体的人选――没有具体的人选,那还怎么“议”?

    事实上,从“仰赖两宫皇太后乾纲独断”,到“一秉公议”,是十分重大的改变,恭王绝不是“什么都没说”,也绝不是“什么看法都没有”,只是,他的深意,此刻的醇王,全然领会不到。

    醇王还不死心,试探着说道:“六哥,你说,这个事儿,我上个折子……好不好?”

    恭王叹了口气,说道:“你一定要上这个折子,我也拦不住,不过,你倒是想一想,折子递上去了,你是想上头‘交议’呢,还是‘留中’呢?”

    “自然是‘交议’啊。”

    “你跟‘东边儿’吵了那么一架,‘上头’的意思,你也该很明白的了――如果人家不肯‘交议’呢?”

    醇王张了张嘴,答不上话来。

    那就只能“留中”了,亲王衔的郡王上折子,被“留中”,无声无息“淹”掉了,那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他不晓得再说些什么了,过了一会儿,见恭王还是不说话,只好讪讪的说道:“那,我回去好好儿想想。呃,六哥,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非常之时,谨言慎行。”

    醇王愣了一愣,心中并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六哥的话,我记住了。”

    顿了顿,“那,我就告辞了,有什么事儿,我再来向六哥请训。”

    “好吧,”恭王说道,“我也不虚留你了,如果你还愿意听我唠叨,不管什么事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恭王这句看似随意的客气话,同他之前的某些态度,其实也有微妙的差别,不过,醇王依旧没有听出来。

    “是,”醇王说道,“我走了,六哥,你早些安置吧。”

    醇王离去之后,恭王并没有马上去“小房子”,他站在滴水檐下,看着醇王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中,默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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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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