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

    待来到钱府的时候,看到钱府门外的卫兵,金之俊的眉头猛然一锁。

    楚王在钱府!

    看到钱府门外的楚王的亲随卫兵,金之俊立即吩咐轿夫离开,那眉宇紧锁着,最后却又是长叹道。

    但愿钱兄能够极早醒悟吧!

    坐在椅上的钱谦益,也许是因为身体过于瘦削,以至于都无法撑起身上棉袍,他那双并不大的眼睛,盯着李子渊,良久之后,才问道。

    “皇上,真的病了!”

    皇上真的病了吗?

    在得知皇上病倒的消息后,钱谦益的脑海中所想的不是其它,而是皇上被人下毒了。

    会是谁下的毒呢?

    “绝非是孤所为!”

    李子渊并没有隐瞒钱谦益,实际上,他这次之所以来钱府,就是想从他这里征求一些意见。

    “那是何人所为?”

    知道答案的钱谦益立即急声反问。

    尽管一开始,他曾怀疑过李子渊,但是理智告诉他,李子渊虽然心狠手辣,但他绝不会如此莽撞。

    这黑锅背的太直接了,以至于让人完全无法相信,李子渊会这么傻,当然,也无法相信,陷害他的人会这么傻。

    “孤不知!”

    其实,李子渊当然想说,是朱明忠陷害的他。可他没有证据。

    “孤是替人受过!”

    李子渊的语气显得极为平静。

    “有人欲陷害孤,令孤背负弑君之名,若是孤让其得逞的话,那么孤必定为天下人所指!”

    “所以呢?”

    钱谦益看着他的这个学生,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能够入朝为首辅,也正因如此,他原本计划在今天去见皇上,可是没想到却等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皇上病倒了,而且是重病不起。

    皇上得了什么病?

    没有人知道。

    现在李子渊的登门到访,让他明白了一些,这是一个阴谋,既是针对李子渊,同样也是针对大明。

    “所以,孤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老师以为,即便是孤解释,这天下人可会相信孤未曾弑君?”

    是他干的吗?

    打量着李子渊,钱谦益并没有说话,最后却又心叹道,他真的不知道答案,尽管理智告诉他,李子渊不会那么傻,但是这个人……人品委实不可靠,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行此大逆。

    “当初……”

    钱谦益犹豫片刻,然后问道。

    “清宫是否完成?”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题,倒不如说是答案,是告诉他,可以告诉世人,皇上是清虏加害,毕竟,那宫里头有太监,有宫女,那些宫女可都是旗下的包衣。

    “这……”

    明白其话中意思后,李子渊反问道。

    “天下人会相信吗?”

    “天下人,愿不愿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需要一个借口吧!”

    说完这句话后,钱谦益的腰身更弯了,甚至就连喘气也变得更加急促了。

    “借口,只,咳,咳……只要有……有一个借口,天,天下人,总是会信的……”

    钱谦益一边咳,一边喘着粗气,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的,接着甚至自嘲道。

    “老了,咳咳……这,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李子渊自然是看出了他这位老师所谓的“老”,不过只是装模作样,不过他倒也没有戳穿,而只是叮嘱着其注意身体,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为师便不送了……”

    就在钱谦逊长松口气的时候,将要走出门的李子渊回头看到他说道。

    “老师,孤欲效仿高皇帝之事,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原本刚端起茶杯,想要喝茶的钱谦益,猛的站起身来,他差点把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在他站起身的时候,只看到李子渊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你……”

    话声愕然一顿,钱谦益颇为无奈的摇着头,那面上尽是一副苦笑状。

    “你,你以为效仿高皇帝之事,便能让人不再言语了吗?”

    “只要可为一代明君,世人自然不会记得这些,正如唐太宗,世人只记得其“贞观盛世”又何曾记得其曾杀兄逼父?”

    李子渊的回答,让钱谦益沉默了下来,他说的是确实是实话,若是能开创盛世,世人又有几人能记得这一切呢?。

    钱谦益或许曾想象过有朝一日身为首辅的荣耀,但是却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篡位弑君者为伍,甚至不曾想过为帝师的一天。这并不是他的意愿。

    “为师已经老了!”

    钱谦益犹豫片刻,摇头说道。

    “老师难道不信孤有朝一日可创盛世?”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今日天下人丁十不存一,若是你能一统天下,将来天下太平之后,自可大治!盛世亦是理所当然。”

    熟读史书的钱谦益,自然知道何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他说的这番话,也是合乎情理。

    “所以老师又以为有何不可?”

    李子渊盯着钱谦益,语气却没有客气的意思。

    钱谦益选择了沉默不语,他甚至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李子渊知道,已经很难在他这里取得什么进展,于是便摇头叹道。

    “老师,你便好好休息吧!……”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钱谦益的神情显得很是无奈,而在无奈中更多的却是苦笑,这时又有脚步声传到他的耳中。

    “小爱,为夫应该如何?”

    并没有睁开眼睛,钱谦益的只是默默的问道,在刚得知皇上病倒的消息后,柳如是就曾说过,极有可能是李子渊想要加害皇上。那时候,他不信,现在,他……同样也不信。

    “是他想要弑君吗?”

    钱谦益摇摇头。

    “现在,是谁欲加害皇上,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想要篡位啊!而且,还欲陷为夫与其中……”

    闭着眼睛钱谦益的神情却显得极为复杂。

    “弘光元年,为夫已经志屈,若非是小爱你于一旁提点,可真是险些身败名裂,而今日,若是再曲从于其,只恐怕,纵是死后恐怕也难逃身败名裂……”

    钱谦益的语气不紧不慢,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李子渊赢不了,现在,他甚至后悔了当初的决定。

    “一但弑君之名传出,即便是洪承畴等人降其,若是朱、郑、李三藩皆于其为敌,只怕……楚王糊涂,为小人所误啊!”

    为小人所误!

    谁是小人?

    必定是那许云程了!

    甚至于钱谦益看来,杀永历的或许不是李子渊,但必定是其下属,这些人都被那劝进之功蒙了眼。

    其实,自何尝不是这样?

    不也曾被那“官人”给蒙了眼?

    他睁开眼睛,看着柳如是,看着那即便是岁月也未曾有损丝毫的娇颜,想着这些年,若非是她一力挽回,恐怕他早已经在另一条路上走到头了,于是便长叹道。

    “若,若是为夫今,今日再曲志于他,夫人,夫人恐怕亦不会原谅为夫吧!”

    “老爷几个月前,便应该离开此地的。”

    柳如是静静的为钱谦益倒杯茶,然后说道。

    “这京师早就是是非之地,老爷若不留于此地,又何至于如此呢?”

    柳如是的话,让钱谦益的心思一沉,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初他若是离开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如此这般?

    “其实,若是能再等等……”

    钱谦益的话一出口,那边又长叹道。

    “他的心太急了,他应该再等上几年,再等上几年才是啊……”

    其实,早在当初他献策于李子渊的时候,也曾想过,有朝一日李子渊必定会成为曹丕,只是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去世,没有十几年的经营,又怎么有篡改呢?

    即便是李子渊篡位之后,世人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指责他,他既然大明的首辅重臣,同样也是新朝帝师,只享其名而不受其累,本来,一切应该按照他的计划发展才是,可是……李子渊实在太过心急了,那些人太过心急了!

    看着钱谦益那副痛心疾首状,柳如是同样也是一叹,她知道,即便是是现在,他还是放不下来啊。

    “老爷,也是时候该放下这些了,毕竟……”

    看着钱谦益那已经越发削瘦的身体,柳如是把眼帘一垂,然后婉声劝说道。

    “都已经到了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从不曾劝说过让他放心,因为她知道,他是靠什么支撑到现在,现在让他放下,等于让他放下心头的执念。放下支撑到现在的理由。

    放下……

    看着柳如是,听着她的话语,钱谦益慢慢的躺坐在躺椅上,然后喃喃道。

    “为夫,为夫……”

    喃喃着,钱谦益又是叹气道。

    “是时候放下了,也该放下了……”

    放下……

    在这出这番话的时候,钱谦益那本就蜡黄的脸庞,这会变得有些苍白,他的话声也变得有些低沉,而且话音也越来越慢,呼吸变得很是微弱。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当朝首辅”的意念一直在支撑着他,尽管这身体看似几近油尽灯枯,可他却出人意料的一直坚持到现在,而现在,当意识到那个梦想已经不可能再实现的时候,放下那个执念的他,那身体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感觉到老爷的呼吸慢慢的消失,柳如是那紧闭的眼眸中,不由的滑落一串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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