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湾的与黄海相连的海面上,数十艘船排成长达十数里的纵队,调整航向往渤海湾驶去的同时,船上的水手同时调整着桅上的硬帆。

    这些船的造形与传统的船身有所不同,那形状类似于西洋船,可是船帆却是中国式的硬帆,很多时候,在海上,人们正是通过这种硬帆去分辨船只的身份,只不过,现在因为江北大量使用洋船,使得这一行之有效的办法,现在已经不太顶用了,而且这些船的船身又都是西洋船形,这身份自然不好辩别。

    不过那桅杆顶端飘扬着的“海”字旗,却又在向人表明他的身份,这是“真海龙王”郑芝龙的船旗,这面船旗就是身份的证明,曾几何时,各国商船于东亚海面航行时,都需要在这面旗船的庇护下。

    只是,现在,早已经时过境迁了,现在,主宰东亚海面的并不是郑家的船队,而是忠义军的水师。

    几乎是在这只由数十艘船只组成的船队驶过台湾海峡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忠义军的注意,甚至全程都有一艘12门炮的单桅帆船“护送”。

    “听说忠义军水师的主力在旅顺,你说,他们应该不会在这里阻拦咱们吧!”

    靳文博盯着远处的那艘小小的单桅船,在过去的一个多月的航行中,他甚至已经记住了船上的忠义军舰长的模样,甚至都能叫得出一些人的名字。

    而他最担心的,就是忠义军水师的拦截,在经过海州海域的时候,他曾担心过,现在,在即将进入渤海的时候,同样也有这方面的担心。

    担心,怎么能不担心呢?

    毕竟,忠义军水师的规模非常庞大,那是海上的巨无霸。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还拥有两艘史无前例的巨舰——装备有上百门大炮的海上霸主。

    如果碰到了他们,那还是乖乖投降的好。

    “三公子,你就放心,他们绝不会拦截的!”

    接过靳文博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郑聪!

    作为郑家的二公子,在见到郑芝龙后,结果是极为失望的,尽管郑芝龙,他的祖父看起来极为亲近,但在亲近之余,郑聪同样也看到了野心——对于郑芝龙来说,这个送上门来的孙子,甚至可以做为工具。作为他将来从南京夺权的工具。所以在郑聪想要离开福州时,他发现自己的行动受到了限制。郑芝龙并不愿意放他离开,迫不得已,郑聪不得不求助他在福州唯一的“朋友”。

    对于郑聪的求助,靳文博倒也没有拒绝,甚至还主动帮其计划如何离开福州,原本,按照最初的计划,在上船后郑聪可以于宁波下船,然后从宁波返回南京。可没曾想,郑聪却在半路上提出,希望跟着船队去北方。

    “父王在世的时候,曾说过姑父是真君子,所以,他绝不会主动攻击郑家的船队!”

    与郑经对姑父的极为轻蔑不同,郑聪反倒是非常崇拜那只有数面的姑父,无论是他的军功或者行事之道,都是他崇拜的理由。

    “二公子,这权力总会改变一个人,若是淮王仍然赤子之心,又岂需要我等运粮往京师去?”

    相比于郑聪,商人出身的靳文博更实际一些,在他看来,所谓的“赤子之心”不过只是掩饰罢了。

    “不会的,你不了解淮王,他绝对是当世难得的真君子,至于这粮食,若是姑父狠的话,大可不必于京外沿途设立粥厂,救济京城百姓。”

    “不过就是为了吸纳流民于关东,现在关东无人丁,以靳某看来,恐怕他断楚藩的粮道,一来是为了打击楚藩军心,二来恐怕也是为了吸引人丁,充实关东的人口。”

    如果朱明忠在这的话,一定会对靳文博大加称赞一番,其实,这正是“禁运”的目的。

    “以粮为器,以平民为质,非君子所为!”

    这句话不过刚落,郑聪却反问道。

    “古往今来,但凡围城者,纵是饿死百姓百万,又有何人言其不仁?”

    作为郑成功的儿子,与好诗书的兄长不同,郑聪的性格更类似于郑成功,他喜好武功,自然不觉得这么干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于他看来,行军打仗,平民百姓的伤亡总是再所难免的事情。

    其实,这也不怪他,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将军会记得“万骨枯”,即便是于史书上,也不过只记下“万骨枯”三字而已。至于其它往往只是夸耀将军的武功。

    “所谓以“仁”,不过只是“妇人之仁”!”

    这一句“妇人之仁”,只把靳文博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无奈的摇头。

    瞧着他这副模样,郑聪却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其实,何必于淮王如此挑剔,淮王断粮,却不阻挡他人运粮于京,如此,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李楚……不过就是三姓家奴也,他屡屡以卑劣手段勾陷淮王,总有一天,淮藩雷霆之怒一下,且看他又如何挡之……”

    盯着靳文博,郑聪摇头叹道。

    “你们几家人啊……哎,总是一错再错!”

    总是一错再错!

    郑聪的话落进靳文博的耳中,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不语,一错再错……

    “二公子,您不明白……”

    “不!”

    郑聪盯着靳文博说道。

    “是你不明白,靳兄,你和几家里的其它人不同,你要好好想想将来,至于什么……”

    盯着桅杆上的那面“海”字旗,郑聪冷笑道。

    “内患重重,又岂是长久之计?”

    尽管年少,但是郑家内部的隐患并没有逃出郑聪的双眼,甚至他这次去福州,也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最终,郑芝龙的选择让他相信,这个“祖父”是绝不会念及亲情的,一但时机成熟,他必定会想办法从兄长手中夺得大权。甚至就是靳文博此次京师之行,不过也只是为了交好楚藩,以便将来得到楚藩的帮助。

    权力!

    总是会迷惑人的心神!

    在权力的面前,所谓的亲情薄如一张纸。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顾虑,郑聪选择了离开,他是郑家的二公子不假,可是于郑家,他没有任何发言权,甚至他相信一但说错什么,他的那个兄长绝不会给他再次犯错的机会。

    “所以,二公子,你才想要来北方?想要投庇于淮王门下?”

    靳文博盯着郑聪反问道。

    “侄儿投奔姑丈,天经地义!”

    一句“天经地义”让靳文博的心头猛然一堵,他立即变得沉闷起来,瞧着身边的郑聪,他可以有这样那样的选择,但是自己呢?

    “其实,靳兄,你也可以选择的……”

    笑看着靳文博,郑聪的笑容显得有些神秘。见其似有不解,他又说道。

    “待到了京师之后,如果你愿意做出选择的话,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联系你,只是,到时候靳兄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

    至少在此之前,靳文博从不曾知道,他有什么选择的机会。不说其它各家,就是单说靳家,已经是一错再错了,先是投清助纣为虐,现在又是投郑,试图火中取粟。

    一错再错之下,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靳文博并不清楚,甚至对于郑聪的这句话,也是不甚愿意相信,毕竟,于他看来,郑聪同样也是自身难保,他只是郑家的二公子,虽说是什么“辅国将军”,可那也只是一个名衔罢了,除此之外,甚至都比不上他靳文博。

    “二公子,待到了塘沽之后,你准备去什么地方?是随靳某先去京城,还是往山海关去?”

    去京城就是到李子渊的地盘,往山海关就是去淮藩,去投奔他的姑丈。尽管靳文博知道他会选择后者,但仍然忍不住问道。

    “靳兄,小弟去那里不重要,到京城,他李子渊会待之以礼,去沈阳,姑丈亦会以亲待之,只是靳兄您呢?”

    郑聪依然是一副,现在不要考虑我,先考虑好你自己再说吧!

    见靳文博仍然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郑聪又继续说道。

    “靳兄是聪明人,自然应该知道,这天下局势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即便是皇上还朝……”

    提及皇上还朝的时候,郑聪的面上带着冷笑,甚至眉宇间也带着嘲讽的味道,有些人啊,即便是到现在,都看不穿一些事情。

    “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有人欲借刀杀人,可姑丈又岂会甘为鱼肉?”

    摇头冷笑,郑聪盯着靳文博反问道。

    “靳兄是聪明人,现在这个时候到底应该如何选择?靳兄心里应该很清楚。”

    郑聪忙一番劝说之后又突然把话锋一转,对靳文博说的。

    “不过,无论如何,今日于李楚来说,靳兄你可是立下了大功,只要这粮食一到塘沽,靳兄他日必得李楚所喜,只是靳兄……”

    话声略微一顿,郑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靳文博不再说话了。有时候人总是会面对各种选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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