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利庆来到了衙门。

    谁都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当上了左都御史,不过似乎和几位大人的举荐有很大的关系。

    虽说是满人,而且年龄尚不到四十,但是利庆的清廉刚正,一直被朝中的官员们传为美谈,甚至被描绘得有点神奇了。顺治三年,他以御史的身份,弹劾了多尔衮,当年多尔衮可是摄政王,还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那次弹劾倒是利庆名满天下,可随后就被赶回了盛京。几年后,虽说多尔衮死后被皇上收拾了,按道理说,当年弹劾多尔衮的利庆应该得到重用,可对于这个愣头青,皇上也好,朝中诸臣也罢,都有意无意的选择了无视。

    不过这次他荣升左都御史,倒是让所有人无不是一愣,怎么把这个愣头青放在这个位置上了。而听说他今天要“到衙视事”,都察院里自然是无人敢不来,无人敢迟到。

    不知多少年来,京官们都有这毛病,欺软怕硬,是京官的通病。所以,一大早,他们就匆匆来到衙门,等着这位利大人了。

    离卯时还差盏茶的功夫,都察院门口一阵锣响,众人便知道,这一定是利大人到了,连忙赶到门口迎接。利庆下了轿子,从容地登上台阶,向迎接他的官员们一拱手说。

    “哎呀,大家不要这样,都是熟人,不必如此拘礼。”

    他边说边走,来到大堂坐下。

    “诸位,你我皆是熟人,利某在这都察院中十几年,你我是为故旧,何必如此不安呢?来来,都先请坐了才好说话嘛。”

    这都察院里的众人,听他这么说,心里顿时敲起鼓来,就是因为了解他,所以一个个才会拘着礼。原本猜想着他会不会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都平静了下来。

    右副都御史李存安因为与利庆原本关系倒还算不错,所以也就比别人更觉得随便一些,他亲自沏了一杯茶送了上来说。

    “利大人,当年咱就说过,早晚有一天,您非得得皇上重用不可,您看,这么些年,到了今个,您老可就出头了!今个是这都察院,这清水衙门,不定明个,就调转到其它衙门里了,到时候,您可得多多提携小弟!”

    利庆还是那副老模样,他只是嘿嘿一笑。然后看着刻意与其拉近关系的李存安说道。

    “不过,老兄刚才所说,御史衙门是个清闲地方,在下却不敢苟同,这也正是利某今天要说的第一件事。只因为我等过去只是在“等”,才出现这种局面的。难道非要下边出了事,有人举报,我等才去管吗?才去问吗?若真如此,那么又何需设立都察院?”

    说着他向上一拱手,正色说道。

    “皇上圣明,素来看重吏治,这正是我等身为御使们大显身手,报效皇上的时候。若是我等成日坐在这里吃闲饭,别说皇恩,就连这点俸禄也对不起!”

    说到这里,他向下边看了一下,见众人都听得很认真,他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说道。

    “利某虽是满人,只是勉强读些书墨,但却也知道,这“文死谏”是做御史的本份。若是我等没有这个胆子,还是趁早卷铺盖走人!”

    见下边,无人不听,利庆便接着说了下去。

    “利某于都察院十余年,最见不惯的却是另一等人,这种人最不可取。他办事不分轻重,见什么就写什么。拿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大作文章。把自己轻贱到这份上,别人还能服气吗?今个儿我把丑话说到前边,往后谁再参什么“某某贪污银子十余两”或者“某某于朝会时困顿”之类的东西,我利某人就先弹劾你一个“琐碎亵渎”!”

    这边一上任,利庆便烧起了他的三把火,就在他烧起这把火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都察院不过只是刚刚开始。

    风裹着尘沙在树梢头吹响了一阵阵风哨声,这风哨声听着就像是关东的风一般,听着那风哨,甚至让有一种回到了满洲的感觉。

    对于身为满人的利庆来说,虽然他嘴上说着没读多少书,可是他却也是满人中少有的几位翰林,不过因为他的性格耿直的关系,在都察院中不知得罪过多少人。所以虽说有几分才学,却一直得不到施展,更得不到重用。

    此时,对于刚刚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他来说,就着油灯,趴在桌前的他,倒是没有看着各地的文书,而是翻看着一本书。

    风沙敲打着窗纸发出沙沙声,虽说窗户关紧了,可是那风沙仍然会顺着窗缝吹进屋中。若是搁平常,或许他会用张纸糊一下。但是现在,瞧着面前的书,他的脸色却显得极为难看。

    “只见那庄妃穿著只有汉人妇女才着的肚兜,外罩一袭轻纱,就这般尽乎赤裸的站在范文程面前。而庄妃因得皇太极宠爱,娇躯日益丰腴圆润、凹凸有致,薄纱掩映下的胴体肉光淋漓、体态风流,加之眉目唇角更是暗藏春意,风流尤物的妖娆魅力尽显无遗,每每相见只引得范文程口干舌燥,那胯下阳物的蠢蠢欲动……”

    “无耻!”

    不过只是看到这一段,利庆即怒气冲冲的恨不得把手中的这本《庄妃秘史》撕得粉碎,他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在他看来,这书中之言且不说其是不是虚构,但就是涉及到宫讳之事,涉及到当今太后,就实属大不敬,而让他更为心恼的却是居然有很多人在私下传阅此书。

    “无耻至极!”

    又一次,利庆在那里沉声骂道。

    原本对于刚刚升任左都御史的他来说,还想着派人去体察民情和纠察吏治,然后好好烧上三把火。可未曾想,不需要出京城,眼前便有这么个涉及到宫讳禁事的大案等着他。

    “这书居然于京城之中公开传阅,于天下公开贩卖,这天下的官员难道都是饭桶吗?”

    在利庆如此痛骂的时候,他显然忽视了一点——不是官员是饭桶,而是所有人都在装聋作哑,毕竟这书不仅涉及到宫讳秘事,而且还牵涉到十几位满汉勋贵,这书在私下里传着,大家都可以装聋作哑,可如果谁掀开此事,且不说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便是将此事掀开的人,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这书中还涉及太后、皇上,甚至就连皇上的皇位,也是太后用身体换来的,这书“污秽”如此,又有谁敢挑开此事。

    “若是将此事上书朝廷的话……”

    别说是其它人,就是利庆自己,在想通其中的环节之后,那眉头也是紧皱着,他未曾不知道其中的风险,同样也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那里装聋作哑,不是不知道此书流传越广,越于大清不利,而是因为无人敢提。

    “即便是朝中禁毁此书,又有何用?”

    沉吟着,盛怒之中的利庆,不禁有些犹豫,一直以来并不喜欢这种话本的他,并不知道这书已经流传了那么长时间,甚至若不是于家奴手中获得此书,他根本就不知道,世间会有此书。

    而更让他惊骇的是,此书在内城几乎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既便是满人,也喜欢探听些许宫讳秘闻,而这本《庄妃秘史》则尽可能的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而更让人惊骇的是,书中对于盛京以及京师的皇城的宫殿,描述可谓是极为准确,也正因如此,私下里人们更愿意相信这《秘史》是事实,而不是虚构。

    “此书已经流毒甚广,既使是现在禁毁,恐也难禁其流毒……”

    尽管嘴上这么自言自语着,但是这会利庆却又想到今日他在都察院说出的那番话。

    “文死谏!”

    新官上任的时候,他就曾这样对其它人说,而现在,落到自己的身上,怎么就能如此瞻前顾后。若是如此,又怎么能让其它人做到“文死谏”?

    坐在书桌前,利庆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看着桌上的书,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人看着此书里那副淫秽模样,心底顿时升涌出一团怒火,同时,他又想到了皇上对他的恩典。

    “皇上升自己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不正是取你的耿直吗?若是你将此事隐瞒,如其它人那般装聋作哑,又焉能对得起皇上的对你的信任?”

    可,若是皇上知道这一切,又会如何?

    在利庆的心中,无数个念头翻滚着,在他看来,今日之所以能够晋升都察院左都御史,完全是皇上对他的恩典,皇上对他恩遇如此,他又怎么能像其它人那样装聋作哑,可另一方面,他却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传到皇上的耳中,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绝不会是皇上的赏识,到时候,等待他的必定是皇上的雷霆之怒,作为掀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非但不会有丝毫功劳,甚至还可能因此丢官,甚至丢掉脑袋,可……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去做!

    “为了大清国,为了皇上,只能如此了!”

    喃喃着,利庆拿起了纸笔,然后趴在桌上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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