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梦见自己回到白鹿原唐朝大墓的棺椁中……

    等到秦北洋悠悠醒转,已是三天后的深夜。身体似已不属于自己,灵魂出窍般飘浮。他一只手拄着唐刀,一只手撑在九色背上,这才能下地走路。

    他有一种糟糕的预感。

    九色咬着他的裤腿往外走,提醒他出去看看。秦北洋抓着老工匠送给他的十字弓,冲出小木屋,村子里弥漫刺鼻的血腥味。

    这一年,俄国最冷的冬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血泊中倒着几个男人,全都死了,布满皮肉外翻的刀伤。

    他想到了一个人。

    秦北洋牵着九色冲到村外的墓地,不出所料,老村长的坟墓被挖开了,棺材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就连他亲手雕刻的墓碑也被砸成两截。什么人对老村长恨之入骨?竟把他开棺毁尸,挫骨扬灰?

    背后的村子里传来一阵喧闹,最大的那间木屋亮了,响起欢快的巴杨手风琴声。

    月光下,秦北洋渐渐恢复体力,面色铁青,一步一顿,无声无息地走向大木屋。

    他把双眼贴近窗户,看到一派活色生香,几十个女人赤身裸体,白花花的身体癫狂地跳舞,痛饮伏特加与格瓦斯,酒池肉林。屋子角落跪着几十个男人,要么弹奏手风琴,要么高唱古老歌谣。而在木屋中央,有个男人在奸淫妇女。不,那个女的非常享受,不时发出快活的叫声。秦北洋甚至认出了她的丈夫,就在底下麻木不仁地欣赏这一幕。骑在这小媳妇身上享乐的,是个留着大胡子的男子,下半身光着屁股,上半身还穿着黑袍。

    他是老村长!

    秦北洋心脏剧烈收缩,难道是村长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想起外面那些死尸,恐怕是被复活的村长所杀的吧?

    他还看到了老工匠亚历山大——唯一保持清醒的人,却被村民们五花大绑,头破血流,气息奄奄地倒在墙角。

    木屋里齐声欢呼,好像“圣人”这个单词。

    当年,妖僧拉斯普京在乡村发迹时也被认为是圣人,他最大的本领是不但与女人淫乱,还能让所有人对他服服帖帖奉若神明。

    拉斯普京的骨骸掐死了老村长,其实是入侵了老村长的肉身,从一具腐烂的骨骸更换到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大木屋里淫乱的妖人,并非真正的老村长,而是复活的拉斯普京。

    秦海关的关门徒弟——沃尔夫男爵说过,拉斯普京是一个不死的妖孽,就是肉体化为灰烬,恶灵仍然会统治俄罗斯大地。

    小镇墓兽九色早就察觉了这些变故,但它要保护病中昏睡的秦北洋,始终躲藏在小木屋,没有出去干预,以免给主人引来杀身之祸。

    九色长出锋利的鹿角,披上青铜鳞甲。秦北洋抽出环首唐刀,劈碎窗户跳进去,意欲消灭这个妖孽。

    老村长——不,是拉斯普京,指着秦北洋,向村民们下达命令:“杀了他!”

    大家无论男女,手持各种武器向他攻击。最可怕的是那些赤条条的女人,都让秦北洋不敢正眼看她们。无奈之中,他退回到冰冷的雪地,但又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村民们,他们只是被拉斯普京的幽灵迷惑了头脑。

    夺取老村长肉身的拉斯普京,大摇大摆走到秦北洋跟前,发出震耳欲聋的的咆哮:“你杀了我!你烧死了我!你毁灭了我!”

    “为了俄国,为了人类,我还会杀了你,我还会烧死你,我还会毁灭你。”

    秦北洋毫无畏惧地回答,并向妖僧伸出中指,施以最大的蔑视和羞辱。

    就当九色要吐出琉璃火球之时,众多村民围拢到拉斯普京身边。火球会在杀死妖孽的同时烧死老百姓。这个可恶的恶灵,居然拿别人给他做人肉盾牌。秦北洋阻止了九色的攻击。拉斯普京纵声大笑,他的伎俩得逞了,而在他的笑声中,村子四周的森林,亮起无数绿色目光,这是被他召唤来的狼群。夜空中盘旋一大群乌鸦,它们也受命而来,准备吃掉秦北洋的尸体。

    “杀了这个中国人。”

    拉斯普京下达命令,数十只饿狼冲入村庄,乌鸦们如同子弹飞来。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让九色烧死拉斯普京和全体村民,二是乖乖地坐以待毙,因为九色不可能同时对付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秦北洋还有第三个选择。

    他举起了亚历山大送给自己的礼物——十字弓。

    钢制箭头对准了披着老村长肉身的拉斯普京。

    凄凉月光下,拉斯普京眼里掠过一丝惊恐。

    扣下扳机,钢箭穿破冰冷的空气,呼啸着掠过无数村民的脸颊与鼻尖,准确刺入拉斯普京的眼睛。

    十字弓具有惊人的推力,钢箭洞穿老村长死后的头颅,从后脑勺飞出去,最终钉在大木屋的门口。

    欧洲人说十字弓是对付吸血僵尸的最好武器,不逊于大蒜和十字架。

    死人的鲜血,狂涌出前后两个创口。村民们尖叫着逃窜,占据村长尸体的拉斯普京,茫然地手舞足蹈几下,便倒在雪地中抽搐。

    秦北洋冲到跟前,十字弓射出第二箭,洞穿了尸体心脏。黑色的血,浸透整片雪地。四周狼嚎声声,乌鸦停在枝头鼓噪,转眼鸟兽散。

    他不确定,拉斯普京是否已魂飞魄散?没了人肉盾牌,九色就能用琉璃火球了。秦北洋向老村长下跪道歉,绿色烈火燃烧这具尸身。

    白雪在融化,骨骸也在融化,村民们跪下来,赤裸的女人不畏寒冷,不晓得在送别老村长,还是送别“圣人”拉斯普京?

    老村长连同拉斯普京的灵魂化作一堆骨灰,秦北洋将其全部扫入铁桶。跑到村外的小河边,用唐刀在冰面上砸开一个窟窿,再把骨灰一股脑儿撒进去。

    尘归尘,土归土。

    冰面下湍急的河流,将把拉斯普京的灵魂,奔流千里带入北冰洋,送还北极冰山下,永远别再回来。

    村民全体恢复了神智,男人们惊讶于失态,光屁股的女人们,纷纷尖叫着逃回屋里。

    秦北洋救起老工匠亚历山大,替他全身松绑,就像救了自己的老爹。

    村民们按照苏维埃的办法,选举中国小伙子做了村长,甚至给上级打报告推荐他入党,至少应是个优秀共青团员。

    秦北洋谢绝了村里最好的房子——地主老爷的豪宅,他还是喜欢住在小木屋。晚上被大家灌了两杯伏特加,晕晕乎乎回到屋里,发现床上趴着个大姑娘,说是来照顾他这个病人,却脱光了做出种种撩人姿态。

    二十岁的秦北洋,毕竟血气方刚,面对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毛妹,差点喷出鼻血,却坚定地闭上眼睛,请姑娘穿好衣服出去。

    没过几天,秦北洋病体痊愈。一大早,他又带着九色,扛着十字弓,背着亚历山大的捕兽夹,去森林里打猎了。

    回来已是黄昏,风云突变,村子燃起熊熊烈火……

    小镇墓兽双眼露出凶光,秦北洋抽出唐刀与十字弓。小河边竖起许多绞刑架,无数个男女套着绞索,正在半空中随风晃荡。

    “不!”

    秦北洋疯狂地奔过去,在绞刑架下托起一个小姑娘的脚底。可惜身体早就凉了,金色长发上结满冰渣子,脖子歪扭说明颈椎骨断裂,舌头伸到胸口。而她的下半身赤裸,大腿间残留许多血迹,是被强奸后吊死的。

    他一个个看着绞刑架上的尸首,喊出每个人的名字。全村百十来口人,无论男女老少,全被吊死了!从八十岁的老奶奶,到八岁的小男孩!就连村里的牲口都没放过,猎犬被枪打死,水井里塞满死牛死羊,公鸡的脑袋被剁了,标准的鸡犬不留。

    “谁干的?”

    秦北洋捡到一支猎枪,对天开了数枪。

    忽然,九色冲到一个绞刑架前,跳向被吊死的男人——秦北洋将他放下来,发现还有一口气在,立即做了心脏复苏。原来绞索没有打死,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白……卫……军……”

    幸存者气若游丝地说,村里来了一群白卫军匪徒。因为农民们效忠苏维埃,凶残的白匪奸淫掳掠,丧心病狂,绞死了所有人。

    秦北洋再问白匪去了哪里?全家死绝的男人,再也说不出话,昏厥过去。

    大屠杀的刑场背后,他找到了老工匠亚历山大——老头胸口中了好几发子弹,已然全身冰凉断气,鲜血染红衣衫。身边有一副新做成的十字弓,还有几只捕兽夹,另有三具白卫军的尸体,一人被捕兽夹斩断了小腿,失血过多而死。另有两人被十字弓的钢箭贯穿了咽喉。

    老亚历山大维护了一个工匠和男人的尊严,但他制造的工具,无法抵挡二十世纪的枪弹。

    秦北洋红着眼眶,仰天长啸,决定为老工匠和全体村民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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