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动是从五年之后开始。

    在这五年的时间内,世外的战争和分论仍然没有停止。只要这个世道一天不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不出现一个天下共主,军阀和诸侯之间的混战就没完没了,永远不会结束。朱石镇作为世外桃源已遗世独立十二年有余,终究有被打破的那一天。

    自巨树上下来五年之后的一天夜里,吕烈正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忽然之间,他那敏锐的五官从地面上听到了朱石镇的远处传来了隆隆马蹄声,刀出鞘声,无数暗哑人声的嘶吼声。那声音就像是浪潮一般,不断向着朱石镇的方向势不可挡靠近。

    吕烈猛然从梦中惊醒。他以为他是在做梦,就像是关于巨树的噩梦,这五年来一直在无数个深夜之中缠绕着他,让他寝食难安片刻安神不得。可是当吕烈从自己的床上下来的时候,那通过大地传来的隆隆的震动声仍然没有消失。相反,更加剧烈了。

    此刻的朱石镇仍然一片平寂,家家户户沉睡着。但是在吕烈的视角看来,已经是千军万马向着朱石镇的方向前进。

    “阿云……阿云!阿云!”吕烈摇动床边的铃铛,将下房沉睡着的丫鬟叫醒了。

    “少爷……什么事情?”吕烈府上的两个丫鬟仍然没能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听到了吕烈房中的铃声,强行睁开惺忪的眼睛,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出大事了!”吕烈厉声道,“立刻给我穿衣,备马,我要去薛府一趟见薛老爷子!”

    “可是这个时间,县太爷已经入睡了啊……少爷您知道薛老爷子的脾气,若是有人敢吵着他的睡眠,不管是谁可都捞不到好脸色……”两个丫鬟仍然唯唯诺诺,想要劝说自己少爷打消这个荒谬的想法。

    听着远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吕烈感觉心中就像是有无数个战鼓在疯狂地锤击一般。已经没有时间,也来不及和这两个丫头解释了。他就这么穿着宽松的睡衣,直挺挺地冲上了大街。

    “若是现在不叫醒薛老爷子,那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去叫醒任何人了!”

    待到两个丫鬟反应过来之后,她们的少爷已经如同闪电般越过了她们身边,消失在了大宅门口。那速度之快,简直就不像是人类所能够达到的。

    “可是少爷,您穿成这样怎么出去?”两个丫鬟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然徒劳地伸出手,想要阻止吕烈的离去。

    狂奔在无人的大街上,吕烈耳边那隆隆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响,离朱石镇越来越近。难道长久以后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么?狂奔在路上的吕烈心中紧张地思忖道,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那自己和整个朱石镇又将何去何从?果然,这个乱世之中,就没有一处是真正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待他冲到薛府的时候,终究还是来不及了。无论自己跑得太快,就算是再来一次,也永远追不上死亡和因果。吕烈站在薛府的门口,呆呆地看着整个偌大的薛府已经被火海吞没,燃烧成了一片。府内有无数孩子妇女的啼哭声,都是被突然起来的大火困在其中,一时之间冲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场一点一点吧一切全部吞没,直至死亡。

    还有一部分人,就在睡梦之中就这么被大火烧死了,对于他们来说,反倒是少了许多临死之前的痛苦。

    整个朱石镇全都被惊醒了过来,可是没有人冲进薛府去救人。因为如雨般的火焰箭从朱石镇对面的山坡之上射了过来,将整个朱石镇点燃成了一片火场。黑暗的夜空下,无数人发出了悲哀痛苦的哀嚎声,在火场之中奔走,自救。

    “是谁,究竟是谁!?……”

    “为什么,我们都是平民啊……我们没有效忠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争世的想法……”

    “为什么要屠杀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百年未经战事的朱石镇,一旦遇到了成建制的军队,就像是失去了羊圈庇护的羔羊一般,被饿狼们撕咬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吕烈双目血红。他冲进了薛府越发气焰冲天的火场之中,单手举起一整根垂倒在地上的栋梁,凭着声源冲进了一间被火焰吞没的房间之中,将两个啼哭的婴儿抢了出来。

    一个妇人的下半身被压倒在烂木之下,动弹不得。但是当她看到自己的孩子终于被人闯进来救了出去之后,微笑着向对方点了点头。

    大火蔓延开来,很快将这个无名妇人吞没在了其中。

    吕烈抱着两个不住啼哭着的婴儿冲出了火场。在偌大的薛府,更多的人在嘶吼着、哀嚎声,等候着吕烈去救他们。可是吕烈又能做什么?薛府之中的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烧亮了半天漆黑的天空。整个朱石镇的火势也越来越大,已经快要燃到天际的尽头了。无数家人户中都有人被困在其中,每个人都在哀嚎,等着吕烈去救,可是吕烈又能救得了几个?他又能做什么?

    火势水涨船高,周围的一切都被黑色的烟雾包裹了。站在火场的中央,吕烈感觉自己呼吸都开始出现了问题。他终究也是人,不是神。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已经救不出更多的人了。

    他抱着怀中的两个婴儿,冲出了火场。

    站在朱石镇的边缘,吕烈抬起头,最后看了一次这个对自己意义特殊的城镇。他看见的是冲天的火光,是无数悲哀的面孔,是山的对面一张张冷冰冰的弓床和金属头盔在月光之下的折射。吕烈转过身,最后一眼看了那巨树,面对着脚下这幕人间惨剧,它依旧深入云霄,高不可攀。

    在骑兵们冲入朱石镇烧杀掠抢之前,吕烈抱着两个婴儿,像是风一般离开了这座城镇。

    他记住了这些闯入朱石镇的骑兵的模样。

    那一面紫色的“郭”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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