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颢一家子被程家人再次带回了荆溪。

    这一次等着他们的,是更严密的看管。

    还是那个农庄,以前只是被暗中盯着,这次直接挑明,多了好几个看守。

    他们被完全禁锢在了那一片范围里。

    程颢的腿不知是因为断木伤了筋骨,还是因为延误了治疗,最终还是瘸了。这个事实让他几乎无法接受。

    就像薛骏不能没有手,作为一个长袖善舞的商人,没了腿,再如何走南闯北地行商?如何忍受从风流倜傥成为万人耻笑?他几乎是绝望的。

    华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上的血洞虽治好了,可带给她的是每日针扎般的头疼。丈夫瘸,女儿毁,他们的生活更加凄惨,而华家,因着程紫玉的上升和程家的突起,为求自保几乎已与他们完全断了往来。

    程翾因他们死性不改而失望透顶,这一次,给他们的,正是当日给金玉母子的那种折磨。吃不饱,饿不死,想要活命就要干活,想要离开又无指望,偏还看不到任何希望。

    那是一种无声无息来自岁月的磋磨,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华氏娇养了半辈子,双手都没沾过阳春水,此刻让她劳作,让她毫无希望活着,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的一腔郁气无处可撒,唯有发泄到程颢身上。咒骂,怨愤,哭闹,无休无止……

    老爷子最头疼的无疑是程颢的另两个儿子。孩子们还小,跟着程颢怕长歪,到底也是程家骨血,小小年纪不该受这无妄之灾。可若还放在程家,将来听闻他们父母之事只怕又会生出白眼狼的祸害。

    最后,两个孩子被送走了。送得远远的,送去了程家在湘西的一处远亲家……

    至于程青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喊着要报仇,时而稀里糊涂地傻笑。华氏在照顾了她一阵,发现女儿病情毫无进展,又痊愈无望后也就放弃了,唯有继续和程颢闹,冲程颢哭,逼着程颢想法子。

    想法子脱困,想法子求助外力,想法子把儿子找回来……

    以前感情甚好的俩口子开始无休止的争执,渐渐演化成了大打出手。华氏泼辣有狠劲,程颢腿脚不好也沾不到光,两人每每弄得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有一日,程颢被赶出了屋。无处可去的程颢也不想去柴房凑合,便坐去了草垛子后边吹风。

    初冬的风有些冷,可再冷也比不上他的心。感慨上来,程颢忍不住抹起了泪。眼泪未干,他便瞧见另一个草垛子后边庄上张寡妇也在抽泣……

    两人各有苦痛无处诉,一时间惺惺相惜,便互倒起了苦水。

    更深露重心头乱,素来女色上行为端正的程颢竟然与张寡妇滚到了一起。事后程颢开始后悔。可第二日张寡妇偷偷送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塞到他手心时,他竟心头一暖,身子一热,再次犯了错。

    张寡妇虽长得一般,但胜在温柔又年轻,体力充沛还会来事。丈夫去了多年又没留下一儿半女,正是如狼似虎还想找个归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颢虽腿脚不好,可皮囊不错,说不定哪日咸鱼翻身还能再回程家。

    怀有这种心思的张寡妇自然全力以赴。加上得了滋润后,枯木逢了春,不但越来越放得开,对程颢的全方位照顾也越发尽心。两人很快便偷食上了瘾。

    这事能瞒过华氏却瞒不过庄上那么多人的眼。

    但老爷子的要求只是看住他们一家子,并未有过其他指示,于是众人虽心下不齿,却也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不知。

    华氏的心早就不在程颢身上,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苦痛和对丈夫的怨愤里,有一次半夜醒来梦到儿子,想起丈夫吵架后赌气已连续好几晚都睡在了柴房,便去柴房找人,结果柴房空空如也。

    她吓了一大跳,以为丈夫出事了。可外边乌漆墨黑,连鸡狗都未有惊动,又实在不像出事。

    华氏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丈夫回来,坐不住的她去敲开了庄头家的门。庄头睡得迷迷糊糊,跟她找了一圈才一拍脑袋想到了寡妇的事,一双小眼睛下意识向寡妇家瞧去。

    华氏见他面色和神色都不对,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华氏前半辈子都没受过气,那性子泼辣得很。

    她一把掀开庄头,抡了把斧头便直奔寡妇门前。

    她没冲动,而是直奔后窗贴耳听去。

    暧昧和床板之音传来,里边夹杂的男声她熟悉得很啊!可不正是与她恩爱了十几年的夫君?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怎能容忍最后的尊严被践踏?

    火气一阵阵往头顶冲,她拿了斧头就向那窗户劈去。

    半扇窗户被劈开,斜射入窗的月光下,最不堪入目的场景也带着永远的伤害进入了这对夫妻各自眼中……

    白花花的肉看得人刺目。

    惊慌失措的丑态更是被捕了个正着。

    程颢从寡妇身上滚落,只留了一室的狼狈。他不知该解释还是呵斥,赶紧先找裤子。

    而暴怒的华氏在窗外直接将手中斧头冲着寡妇砸了出去……

    寡妇尖叫着从被子里一跳而起,从而耽搁了穿衣裳的第一时间。

    再等她开始找衣裳时,华氏已经爬了窗户进了屋。

    华氏上去一把揪着寡妇头发,一手扇了起来。

    按理寡妇力气比华氏大多了,但刚刚在床上实在尽心,早就累得手软腿软了,此刻疯狂的华氏发威,她还要掩住身体,自然毫无反击之力……

    寡妇连连向程颢求救,可程颢瞧见窗外已有不少人被惊醒了跟来看热闹,赶紧提裤子还来不及,哪里管得了寡妇……

    手举火把赶来的人越来越多。

    寡妇屋里那么热闹,想也知道是什么事。虽是凉飕飕的大晚上,却半点没有影响众人的热情。

    衣缕不着的寡妇,正忙着穿衣的程颢,战斗力高涨的华氏,叫众人口上喊着停,心下却叫着好。毕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华氏尤不解气,口里骂着程颢没良心,心下恼火,索性扑去床头再次抡了那斧头。

    “罢了罢了,反正也没活头了,咱们一道都死了算了。今日先砍死了这荡/妇,再劈了你这奸/夫,随后我再自尽!”

    程颢刚刚将裤头系好,他不想死,也不愿闹出人命吃官司,吃牢饭,赶紧上前,拉了寡妇的同时,还踢了高举斧头的华氏一脚。

    那一脚无疑是踢在了华氏的心头,华氏心冷心碎,感觉自己连个贱人都不如,自然更是恨极,将斧头又冲着丈夫劈了去……

    一阵鸡飞狗跳……

    程颢被华氏一刺激,索性喊着要将寡妇收作妾,还撂下了不少狠话,牵扯到了三从四德,七出之条……

    而华氏则喊着要报官,还要告程家骗婚。说是程家承诺儿郎不会纳妾她才嫁,此刻背信弃义,纳妾不止,还有脸休妻,她还要去告御状,哪怕滚钉板也要告到底……

    这下好,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三人齐刷刷坐了地要寻死。华氏哭爹喊娘,程颢恨天怨地,寡妇则哭得随时可能厥过去。

    翻窗进去拉架的人开了门,结果围观的越来越多。好一场大戏,不少姑婆都在那抱怨怎么没抓几把瓜子出来磕……

    庄头怕出事,他也没想到会闹到如此地步。他唤人来将寡妇带走,明日送去隔壁庄子。

    哪知寡妇死活不肯上牛车,咬了汉子一口上来拽了程颢的袖子,口口声声说她已经有了身孕。

    被众人拽住的华氏面上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化作了一个温和的笑。

    “孩子?你有孩子了?那我……又有儿子?老爷,我愿意收她做妾,只要她把孩子给我。老爷,咱们一个孩子都没了。我要这个孩子。”

    华氏态度大转弯,惊瞎了不少人的眼。

    华氏也不挣扎了,也不闹腾了,反而开始张罗让人去请大夫,拽着她的俩婆子也松开了手。

    她喜极而泣,只看着寡妇的肚子笑了哭,哭了笑……

    程颢听到这话,想到儿女,心头一痛,刚要上前安慰妻子,哪知妻子已经对准寡妇那肚子,将脑门直接冲撞了上去……

    不装,拉着她的人怎会松手?这些人怎会傻眼?程颢如何会放松警惕?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浸猪笼还差不多,还想生下孽种来!你做你个春秋大梦呢吧?”华氏一撞还不解气,拳头和脚一起更猛烈地招呼了上去……

    孽种成了一滩血。

    这对夫妻闹得更凶了。

    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下去……

    两人只顾着互相伤害,竟半点不知,生活在凌乱中的程青玉也在有着变化。只不过在衣服的遮掩下不明显而已。

    有一天,神志不清的青玉走路栽了一跤,身下染了红。

    本以为是月事,可她肚子越来越痛,连额头都起了一层汗,华氏这才害怕了起来。

    稳婆和药婆来了,一看,说是状况不太好,且不像是月事。赤脚大夫来了,说似乎是有了……

    晴天霹雳再次到了。

    华氏刚毁了一个孽种,没想到老天又送了一个孽种来。她仰天大哭,感叹造化弄人。

    程老爷子到底还是心疼程青玉的,找了个熟识的大夫过来看诊。的确是有了!

    但结果再次陷于了两难。

    程青玉才十四,身板压根没长开,想要生下孩子肯定有困难。

    而她的身子又太虚了,她本就是弱风扶柳的身段,前阵吃苦又瘦了不少,最近遭遇那事后更是茶饭不思,精神的重压令她早已皮包骨,底气弱极。

    生孩子不能,打胎也不敢!

    如此,孩子难生下,灌药又怕闹人命……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三日后,没有灌药,见红未止,孩子到底是没了。老爷子送了点补品过来,但程青玉不肯喝,哭哭笑笑,吵吵闹闹,一个小月子压根没养好,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整个人不但瘦骨伶仃,精神状态更差,几乎都没了个清醒的时候。

    也就是几个月的功夫,这三人便被日子磋磨地没了精气神,只吵闹,哭嚎,撕打,相互折磨,各人痛苦地苟且活着……

    程家人闻言只是感叹,唏嘘,随后继续忙碌。家里事太多,他们可管不了二房……

    程翾和何氏在程紫玉被赐婚下来的第三日,便带着圣旨回了荆溪。两个女儿要在半年内出嫁,要准备的事太多了。宴席什么也顾不得了。

    而李纯还悄悄捎了口讯,说是圣上只怕要亲临程家,这么一来,要做之事更多,更忙了。

    请辞时,皇帝又给了个恩典,许了个仪仗下去。

    这事不知道合不合规矩,毕竟大周朝第一次给民间郡主赐婚,皇帝倒是不顾忌,仪仗规模弄得还不小,跟个状元回乡差不多。

    圣旨开道,赏赐加泽,一路敲锣打鼓,抛撒喜糖和铜钱,接受着一路的欢笑恭喜和祝福。

    看上去这是对李纯和程紫玉的恩宠,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拿了“民间郡主”的名头在故意散播皇恩皇威,竖立他皇室朝廷与民一体之心,更竖立了一个一飞冲天的标榜,积累民心,积攒威信。皇帝可是大赢家……

    朱常安从程紫玉被赐婚那晚后便开始安心养病了。

    前世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走上从武之路,哪怕是练剑,也是早在程紫玉的建议和安排下,只为强身健体加防身。但今生他却已无别的路可走。

    在程紫玉和李纯之事定下后,他对程紫玉的恨更是刻骨。

    但他却从未想过,屡次被他用来收益的剑术,当年也是程紫玉出资请了名师,又每日督促他练上个把时辰才小有建树。

    他从未想过,哪怕是今生,他也在踩着她曾给他的付出在前进……

    当然除了恨,他也不甘。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条可行之路。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白恒刚起开始晨练,朱常安就到了。

    他是来拜师的。

    他的阵仗弄得不小,除了大小礼盒,连拜师用的六礼束脩都带来了,显然是打算速战速决,定下这位恩师。

    白恒面对此状几乎是一脸懵。

    他刚从镇江回来不久,前一晚并未参加夜游,只是从他下人口中得了个一知半解。

    他极不情愿,他一点不想被牵扯进皇子们乱七八糟的争斗中。

    他本还想一早找皇帝看有没有转圜,哪知朱常安万事俱备,来得那么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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