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8年——

    熹平六年末,洛阳大瘟始解。

    由于防护和隔离措施得当,加之从各地赶来的医者群策群力,一场席卷司隶,原本可能死亡数十万的瘟疫在几乎没有造成伤亡的情况下告一段落。

    虽然各处仍然有病人受到隔离,周边相关消毒防疫的措施也没有停止,但洛阳的大部分区域已经停止了戒严,具体原因的话,是那些著名医者联名宣布,此时残余的瘟疫已经完全失去了传染性,而朝廷方面再也没有新的感染者这一调查结果也证明了此事。

    另外,虽然太平道因为被朝廷扣上了“感染源”的帽子而不得不将自己的势力撤出司隶,但他们对于洛阳周边的“符水”和“九花玉露丸”供应却不曾断过,明眼人皆能看出那所谓的“感染源”只说仅仅是朝廷急病乱投医之举,瘟疫消除之后,大概便会装作无事发生。

    在处置瘟疫的过程中,“剑圣”王越的威望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十常侍”见缝插针揽财的行为却惹来诸多做实事的官员和士人的不满,尤其是他们在确定瘟疫已经解除后,将真正出力者踢走,转而用自己人鸠占鹊巢接受皇帝表彰的贪婪之举。

    “……诏曰: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至令洛阳染疫,遍及司隶。永怀悼叹,若附渊水,咎在朕助不逮……”

    洛阳西市正中,立起了一座高台,有数位禁军把守,其上正有一名口齿清晰,声音洪亮的年轻宦官在宣读皇帝的“罪己诏”,或许是因为可以堂而皇之地自称“朕”,令他颇为激动。

    “玄德,那家伙在说什么?”

    与那高台遥遥相对的一间酒楼之上,刘备与公孙瓒正对坐小酌,或许是为了和刘备那对黑白双剑打擂台,公孙瓒随身带着的,是一杆会散发出隐隐红光的粗犷大枪。

    “没什么,大部分是套话,先是夸耀大汉在自己的治理下有多么多么好,然后表扬在此事中诸多官员的处理有多么得当,最后实在不行了,才来一句‘他作为天子,没有疏通好天地灵气,才导致洛阳发生这场瘟疫,十分惭愧’云云。”刘备端着茶杯应道。

    “……”公孙瓒呆了片刻,才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真敢说。”

    “是啊,真敢说。”刘备此时还差一点才成年,只能以茶代酒举杯相和。

    如果说,有人可以自责没有梳理好天地灵气,就只有那位“菩萨”了吧?刘备感受着脖子上挂着的木雕时不时传来的热意,如此想道。

    虽然有不少受过她恩惠的百姓也称其为“菩萨”,但那些见识不够的百姓整天将“老天保佑”“感谢菩萨”挂在嘴边,大概根本不知道他们随口夸别人“菩萨心肠”时,恰好说中了事实。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他刘玄德随手做了什么助人之事,结果被助者衷心地夸了一句“你可真是个活人”的话……

    “那么,玄德,如果是你,会如何说?”公孙瓒忽然问道。

    “我的话……”刘备还在掩饰因为想到有趣的事而上翘的嘴角,一时不查,脱口回答道:“大约是:朕仁德不修,以致此疫,幸上天垂慈,普救世人,朕当大赦天下,减税——伯圭兄!”

    “抱歉抱歉,”公孙瓒咣地关上窗子,又跳去包厢门边听了半晌,这才回到原本的座位上,朝刘备摊摊手:“为兄只是说笑,谁知道玄德你竟然……还真敢说啊。”

    同样的“真敢说”,但意思已经完全不同,由于连续四任皇帝都无子而令旁支继位,此时任何一名汉室宗亲都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只不过相比目前还是白丁的刘备,那些分封的诸多侯国国主更有希望就是了。

    “算了,”虽然隔墙无耳,但这个问题还是少提为妙,刘备岔开话题:“这次我们被朝廷,或者说十常侍临时从可以接受封赏的位置上踢走,我因为是白身,只得了些赏钱,但伯圭兄你却继承了‘校尉’之职,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汉朝军制,从新兵到大将军,共计十八级,前期的伍长、什长、卒伯/伯长、乃至千人将,都只是兵头,必须听从军令,而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而从六级校尉、七级都尉开始,便有了一定程度的自主权,地方上的县尉、郡尉等武官,大略便是这个级别。

    第八级的偏将军和第九级的裨将军,本质上仍然是尉级,直到第十级的“杂号将军”,被主公赐予名号,才算是真正的将军,能够在军议上提出意见,可以被连姓氏一起称为某将军,如果被不靠谱的主公赐名叫常胜将军什么的,大概会被敌人针对到死。

    再往上,如十一级护国、定国、辅国将军、十二级以前后左右为名的中郎将军,则开始有数量限制,至于十三级的四征将军和十四级的四镇将军,则限定只有四名,但没有战事时往往空置,比如此时边章韩遂叛乱,若有人领命前往平叛,便会被任命为“征西将军”,战胜之后留守者,便是“镇西将军”。

    从第十五级开始,依次为军师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每种将军只允许在任一位,互相之间也不再有上下级关系,要类比的话便是三公。

    最后,则是统领天下兵马,谁当谁死,窦武梁冀死后便空置的第十八级大将军。

    “校尉吗?虽然此刻回乡应该能就任某地郡尉,但为兄却不愿以这种方式任职,若是可以,最好能以‘天下闻名的猛将’的身份衣锦还乡。”公孙瓒答道。

    “此时四方扰乱,以伯圭兄的本领,此事应当不难。”刘备应道。

    “即使达成,对于玄德你的大志也没有多少帮助。”公孙瓒朝刘备眨眼。

    “……”能不提那失口之言了吗?

    “说正经的,此时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公孙瓒继续说道:“听闻西凉边章、韩遂趁洛阳瘟疫,自顾不暇时发动叛乱,已经占据大半凉州,正进逼长安附近的前汉皇陵,朝廷定会派兵讨之,我可以趁机随行。”

    “朝廷行军,可并非私兵家丁出行,想要同行,必当……嗯?”刘备话到一半,想起了什么。

    “正是如此!”公孙瓒道,“此时朝中一共有三位名将,朱儁远征未归,只剩皇甫嵩和师父,而他们两位又是至交,即使皇帝不派师父出马,以师父和皇甫将军的交情,带上我们毫无问题!”

    刘备略略点头:“这做法虽然会给人造成“混军功”的印象,但伯圭兄有足够的本事,只要……等等,我‘们’?”

    “玄德你打造那两股剑,难道是做装饰用?”公孙瓒指指刘备的双剑:“虽然你还有几个月方才成年,但大军前往西凉,来回耗时也不会短,而无论十常侍再贪婪,也不敢混淆军功才是。”

    “唔……”刘备沉吟,他倒并非畏战,只是不清楚致力于救人的“菩萨”对胡人是什么态度,以及那木像对“敌人”产生的恶意会作何反应:“可以尝试。”

    如果亲手杀敌或者敌人面对面的恶意会产生不好的影响,那么便留在军帐中出谋划策或者救治伤兵即可。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公孙瓒对于刘备答应下来十分开心,重新推开了窗户:“其实,之前你救下的那个黄忠不错,可惜他不愿接受招揽,回荆州去了。”

    “且不说他要照顾体弱的儿子——那小童即使已经痊愈,也仍然需要调理,伯圭兄你自己还是寄人篱下,又要怎样招募幕僚?”刘备抬手打断似乎想要说什么的公孙瓒:“比校尉高两级的‘偏将军’才有资格招募幕僚,在那之前,伯圭兄打算让别人不明不白地跟随你吗?”

    “区区两级……”公孙瓒咕哝道。

    “伯圭兄可以放心,这次由于关系到皇陵,皇帝异常认真,绝不可能像之前数次那样打到一半就讲和。”刘备看着外面的街道,虽然解除了戒严,但气氛仍然紧绷,尤其是,那宦官念完“罪己诏”之后,又取出一份“征兵动员”开始宣读的时候。

    那些叛军不知是怎么想的,似乎打算攻下前汉皇陵以同朝廷交涉,但这一举动却让皇帝下了彻底消灭他们的决心,原因便是——那些皇陵中的陪葬品。

    此时的风俗乃是“厚葬”,即将死者生平拥有财产的大部分一起埋葬,具体份额则视等着分遗产者的数量以及其中有没有死者特别疼爱的晚辈而论。

    首先,皇帝贪财,举世皆知,他死后要陪葬的财物将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如果不对盗墓者进行严厉甚至严酷的惩处,日后有人去盗他的墓要如何是好?

    其次,还是因为皇帝贪财,他平时就多方收罗各地财物,如果让那些叛军把美阳皇陵给挖了,其中的陪葬品再转手几次落入国库中,这就在事实上达成了……挖自己祖宗的坟?二十二代先帝的怒火是开玩笑的吗?

    最后,好吧,仍是皇帝贪财,这次的叛乱虽然名义上是边章和韩遂在主导,但他们背后是至少一半以上的羌人,这些家伙既然降了又叛,那么所拥有的财物全部充公也是理所当然的——据说那些西凉特产在中原能卖个好价钱的样子。

    在完全出于贪财的理由上,皇帝竟然能把此战的口号宣传为:“绝不与叛军妥协,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先帝皇陵,若皇陵有失,朕万死莫辞”,而且无论从哪方面都挑不出毛病……莫非做皇帝必须擅长粉饰自己才行?

    刘备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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