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脆响,洛伦只来记得感觉面颊一疼。
    再抬头时,只看到夏洛特面若冰霜,瞪圆的目光中带着森森杀意。
    “铛——!”
    少女的黑底金狮子披肩下,一柄雪亮的匕首应声出鞘;利刃挂扯的呼啸声,听得黑发巫师汗毛倒立。
    下一秒,那柄匕首已经冲着他面门刺来!
    面色一惊,洛伦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左手一翻,轻巧的拦住了夏洛特的手腕,同时手掌反握,将剑尖推向一旁。
    倒不是凶险,而是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身体还没有恢复的洛伦想控制力道,尽量不伤到她,实在是要全神贯注才行。
    “啧!”
    一击未中的赤血堡女伯爵,目光中闪过一丝恼怒,但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左手一扬,立刻露出了腕下的袖剑,对准黑发巫师的喉咙就捅了过来。
    来不及躲闪的洛伦只得后退,同时右手已经推向夏洛特的手腕;右脚趁机迈步,拦在了她的膝前。
    不出所料,毫无经验的女伯爵下盘一颤,抓住机会的黑发巫师立刻抵住她的两个手腕,踹翻椅子,直接将她按在圆桌大厅的圆桌上。
    “啪——!”
    一声闷响,猛然一颤的夏洛特上半身被黑发巫师压在桌子上,如瀑的长发披散开来,急促的喘息声,也不能平息她瞳孔中的怒意。
    “你干什么?!”
    洛伦根本不敢松开,手上传来的力气告诉他夏洛特还没有放弃。
    “杀了你!”
    女伯爵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的拼命挣扎着,双脚不停的来回踹。
    “为什么?!呃…我知道可能做了不少错事,有些情况是没来得及和你商量,稍微自作主张了一下…但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你知道,你居然还知道?!”夏洛特的声音在颤抖。
    “没错,我知道我错了,我现在就用最真挚的态度向你表示道歉——只要能您消消气别这么冲动,让我干什么,怎么惩罚都可以,行不行?!”
    “去死吧你!”
    夏洛特突然恶狠狠的向前一扑,趁着黑发巫师猝不及防,再次将袖剑对准了他的脖子。
    “噗——!”
    箭矢离弦!
    洛伦惊愕的瞪大眼睛,目光锁死了朝自己脖颈而来的黑影,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用最大的力量,向后翻仰躲闪。
    刹那间,箭尖撕扯空气的声音,犹如死神的丧钟般在他耳畔回响。
    “砰——!”
    黑发巫师躺倒在地,右手死死的按在喉咙上。
    夏洛特缓缓从桌子上爬起来,惊愕的看了看地上的洛伦,又打量了一眼手腕上箭矢出鞘的袖剑(手弩),惊魂未定。
    下一刻,躺倒在地的洛伦颤巍巍的爬起来,染血的右手攥着那弩箭,箭尖贴在他脖颈间的皮肉上。
    只差毫厘。
    一时间,圆桌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沉默不语的夏洛特拽过一把椅子,怒气冲冲的坐下来。
    再三确认她不会再扑上来之后,黑发巫师也爬起身来;但依旧还是谨慎的观察着,站在距离夏洛特三步左右的距离上。
    气氛,冰冷刺骨。
    “对、对不起……”
    迟疑半晌后,洛伦还是缓缓开口了。
    “对不起?”冷笑的夏洛特开口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嘲讽:“您可是堂堂拯救了波伊,拯救了帝国还攻下了银盔山的英雄,我们的公爵啊…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我……”
    “你究竟明不明白?!”
    歇斯底里的夏洛特直接打断他,微微颤抖的眸子里泛着水色:“为了稳定这个刚刚统一的拜恩,为了维护我们与云岭王国之间的关系,和天穹宫的关系,究竟要付出多少心血?!”
    “我明白。”洛伦叹息一声:“小约德都告诉我了,他说你……”
    “你不明白!”
    夏洛特紧咬牙关,面色苍白到了极点:“如果你知道,那你就不会在前线独断专行!只知道将一封有一封的信送回来,把一个又一个坏消息送过来,告诉我千帐城被围,波伊大公惨败,进攻银盔山失利……”
    “我只能忍着,哪怕装的也要笑出来;因为拜恩人在看,矮人的使者在看,帝国也在看!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拜恩的公爵已经命垂一线!”
    “你攻下了银盔山,创造了历代骑士王都未能成就的功业,好威风啊…但代价就是云岭王国陈兵边境,矮人至高王甚至把你列为死敌,战争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你答应过要和我商量决定半人马战争如何收场,但最后还是自作主张的送出了那封信;大半个帝国都是人心惶惶,教会在天穹宫不断的叫嚣,要在拜恩设立异端审判庭!”
    “还有那个丢脸皇子…你真的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只有你是聪明人么?等到拜恩的物资送抵千帐城,全帝国的人都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储之争将会彻底暴露!”
    夏洛特笑了,只是笑的很苦涩:“之前还没有看的太清楚,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洛伦·都灵,你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时,是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和看法的。”
    “在你眼里只要结果是好的,其它一切都无所谓,随别人怎么去想…是么?”
    洛伦看着她,看着那双水光愈发明显的瞳孔,苍白的面色,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明显消瘦的身体…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找到了战局的转机,你抓住了最好的机会,哪怕身陷险境也要攻敌所必救,赌上你手中的一切筹码;然后,你赢了。”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拜恩是否能够承担得起这样一场胜利所要付出的代价?”女伯爵的声音哽咽了,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
    “难道黑公爵的下场不足以教训你吗,还是说你也是个把他当英雄去崇拜的疯子?!”
    夏洛特紧咬牙关,泪痕已经滑过面颊,肩膀不住的微颤。
    她猛地站起,转过身去,只留给洛伦一个还在颤抖的背影。
    黑发巫师平静的抬起头,表情有些沉重:“夏洛特,我……”
    “洛伦!都灵!”
    女伯爵猛地转过身,满是泪痕的面颊上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
    “我的!公爵!大人——!”
    撕扯心肺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在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别人,不择手段的赢取胜利,一次又一次赌上一切,赌上自己的性命的时候,有没有认认真真的想过……”
    “……我有多担心你?”
    猛地一怔,黑发巫师的瞳孔骤缩。
    大厅再次恢复了死寂。
    相对而视的二人就站在距离彼此不到三步远的位置,却像是隔着一道长长的沟壑,彼此只能遥相眺望。
    “……对不起。”
    再一次说这个词的时候,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
    平静的黑发巫师抬起头,正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这还不足以让你原谅,但…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道歉?”夏洛特冷笑一声,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也没什么可道歉的——这里是拜恩,在拜恩,胜利者不用接受任何指责。”
    “何况就是道歉了又能如何?你下一次还是会这么做,仍旧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和目光,仍旧不会在意自己究竟面临着何等的风险,以及这些意味着什么。”
    一声不吭的洛伦微微蹙眉。
    “你不再只是个施法者,一个流浪骑士或者巫师顾问了,洛伦·都灵。”她低声道:“在你背后站着的也不再只有挚友,而是一整个公国。”
    “身为一国的大公,意味着在面对危机时不能再逃避,甚至不能一意孤行;赌上性命去战斗的行为看似勇敢,但却是对你治下子民最最不负责任的举动。”
    “没错,就像黑公爵…罗兰·都灵。”夏洛特冷漠道:“作为一个拜恩人,一个都灵,我尊重他,敬仰像他这样的英雄,可以为了拯救帝国不惜牺牲生命,哪怕不被所有人理解也能奋战到最后一刻。”
    “这样的他,无愧于都灵之名,堪称拜恩骑士的楷模,但…作为拜恩公爵,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合格的地方!”
    “明明有那么多化解不和的机会,明明有那么多解决纷争的方式,却偏要选择最简单,也最容易激化矛盾的的办法;一定要靠战争,靠决斗,靠展现他的英雄气概;从来不做任何的解释,下场就是不被理解,以至众叛亲离!”
    “他是死于被污蔑,被误解吗?不!他是死于自负,死于傲慢,死于他作为公爵的无能!”
    “这样的英雄,让我瞧不起!”
    紧抿樱唇,神色复杂的夏洛特站在黑发巫师面前,脸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泪痕,平静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如果你还愿意听从我的建议,如果你还没有彻底变成下一个‘黑公爵’…那就尝试着,去学一学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拜恩公爵吧。”
    虽然还是冷漠的表情,但微弱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祈求的口吻。
    黑发巫师一声不吭,心情却复杂到了极点。
    到底该不该和夏洛特坦白这一切。
    如果不说的话,不理解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但是如果告诉她…后果会不会更严重?
    自己的决定,会不会早就已经在“黑十字”塞廖尔的预料之中?
    “啪——!”
    门被推开。
    “打扰了。”随着稳健的步伐声,查尔斯的声音响起:“伯爵,还有…洛伦公爵。”
    死寂的气氛被瞬间打破。
    洛伦和夏洛特立刻分开,同时将目光转向赤血堡管家的方向。
    “查尔斯,我不是说过……”
    “情况特殊,伯爵。”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凝重的赤血堡管家停下脚步,目光很随意的瞥了一眼乱成一团的大厅,发型散乱面带泪痕的女伯爵,手中攥着弩箭的黑发巫师。
    眉头轻挑,他将表情掩盖了下去:“十天前您曾经吩咐过,如果埃博登的客人到了,必须立刻通知您——如果公爵已经归来,则通知公爵。”
    “权衡之下,我决定执行优先的命令。”
    埃博登的客人?
    洛伦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从小约德那里听说了夏洛特准备和巫师塔联手,抵御来自教会的压力,但这未免也太快了。
    “和埃博登的联合,您出发的第二天我们就着手在做了,两个月前方才取得一点点成果。”
    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的夏洛特冷哼一声,嘲讽之色尽显:“怎么,难道我们还非得等到公爵大人惹出麻烦来,再想办法解决吗?”
    洛伦尴尬的轻咳两声:“那么…埃博登那边怎么说?”
    这一刻,夏洛特方才拿回了赤血堡女伯爵应有的姿态,缳首微扬,庄重而肃穆,落落大方:“埃博登…准确的说应该是九芒星巫师塔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并且十分乐意如此。”
    “一方面,近来因为御前审判和鲜血教团事件,教会的声望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巫师塔正苦于没有办法抓住时机,扩张他们的势力和影响;”
    “另一方面,如您这样出身巫师阶层的公爵,十二世代以来还是头一遭…两相结合之下,他们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不过……”
    “不过不论巫师塔,还是埃博登都无法直接在明面上与拜恩交涉,东西两个公国的联手,那样无异于挑战帝国的底线。”
    查尔斯接过了夏洛特的话,继续说下去:“双方的盟约只能在私下,并且通过一些不会让帝国反感的方式进行。”
    这一点洛伦深表赞同;在看到布兰登和夏洛特两个人的反应之后,自己确实不能再继续挑战天穹宫的神经了。
    “于是,巫师塔想到了一些其他的,合情合理的,也更合法的方式来推进双边的友谊和交流;这样就算圣十字教会有反对意见,明面上他们也不能指责什么。”
    “比如说?”洛伦挑了挑眉毛,看他的表情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比如说……”查尔斯再次顿了一下,目光平视的看向黑发巫师:
    “为您挑选一位巫师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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