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华有一点意外,这个手链有些奇怪,虽然颜色很灰暗,大约接触它绝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但是,还有一丝亮光在,说明它或许还有主人在世。

    许默按了按自己僵疼的腰和腿,打了个呵欠,把手链装在塑料袋里,拎在手上:“先回局里。”

    天色已经大亮,游人渐渐增多,警方上下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竭。

    方若华在外面耗了一晚上,许默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姑娘不是他和小麻花,他们两个是警察,为案子竭尽全力,别说一晚上不睡觉,就是连轴转上三天三夜,也是应当应分。

    让人家小姑娘这么熬着,谁也不落忍。

    许默直接送方若华回家,送到南燕道胡同口:“你回去休息一天,我帮你请假。”

    方若华失笑:“不用了,我直接和我们班主任说便是。”

    她又看了眼那条手链,叹道:“我想,这手链上应该有密码。”

    “那个什么密码杀手只给警方三天的时间,我总觉得,至少在他的意识中,三天时间警方应该是有可能找到密码的。”

    “你们给我看的那幅图画,已经十分复杂,就是找专家仔细研究,三天时间内从中看出‘东方之光’,注意到这片树林应该受到重点关注,再把尸体挖掘出来,这时间就已经非常紧迫。”

    “要是密码还藏得更严密,那简直就属于绝不可能被发现的密码,我觉得,那个密码杀手不是纯粹只想耍弄警察玩的,所以,我更倾向于不必想太多,仔细检查一下这个手链,密码应该特别明显。”

    许默一怔,点头,伸手拿过手链,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翻找,半晌,蹙起眉头,拿出笔记本写了两行。

    “编号:NS992174。”

    “还有一个日期记录,可能是生日什么的:1991.02.17。”

    小麻花凑过来一看,更是头疼:“这,都是八个字符。如果它们就是密码,那到底是哪一个?我们总不能把两个都公布出去。”

    谁知道公布两个的话,那该死的杀手认还是不认。

    小麻花看了看自家队长:“头儿,要不发挥一下您那超人一等的直觉?猜一猜?”

    许默冷笑:“案子再破不了,你现在这个女朋友也得分手。”

    小麻花:“……不带诅咒人的!”

    案子不破,不能回家,不回家就不能约会,女朋友可不是要没?

    下了玻璃栈道,许默忽然驻足,抬头看挂在展示墙上精修的照片。

    密密麻麻的照片贴了一墙,都是游客们在玻璃栈道上的表现,趴着的,做奔跑状态的,吓得嗷嗷大叫的,两个人拖着一个人在地上拖行的。

    拍摄得非常好,有的唯美,有的仙气,有的搞笑。

    许默伸手叫过工作人员:“你们这里会给栈道上所有人拍照?”

    工作人员连忙道:“我们在栈道上安装了很多摄像头,会截取所有游人比较有特色的照片,二十元一张,随意选择,还可以装订成册。一般情况下,所有游客的照片都有。”

    许默给小麻花使了个眼色,小麻花一拍手:“明白。”

    哎,又得加班。

    许默又看了看照片墙,不自觉盯着挂在最中央,用大玻璃框框起来做样品的那一幅。

    小麻花也看了一眼,吹了声口哨:“是他!头儿,你把人家手踩了,怎么也得慰问慰问,要不然,小人你走在半路上有人套你麻袋。”

    工作人员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也是脸颊微红,声音都带出一丝甜蜜:“我们也觉得这照片拍得美极了,比专业摄影师拍出来的还要好……我活了这三十多年,就没有见过比他长得更好的。”

    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只穿了件灰扑扑,特别宽大的大衣,静静地站在玻璃栈道的边缘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动作也很规矩,可是,就这么一张规规矩矩的照片,放在成千上万的照片里面,人们总是会第一时间看见它。

    方若华有些意外,笑道:“步一君一到冬天就犯懒,总是能不动就不动,没想到也会出来玩。”

    “看照片上的日期是上个月来的,应该和这件案子没多大关系。”

    许默若有所思。

    方若华驻足片刻,‘应该’两个字,让她心里有些别扭。

    但至少,步一君不是作密码画的那人。

    站在玻璃栈道下方的石阶上,海拔还是很高,从上向下看,绿树红花掩映下,警察们像工蜂,像工蚁,漫山遍野地辐射而去,弯着腰,跪在地上,弓着身子。

    风很大,吹得人心尖都是冷的。

    方若华一伸手,从许默手里接过装了手链的塑料袋,举起来貌似观察。

    几乎只有一瞬间,方若华的意识里,就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冷的刺骨。

    无数破碎的片段在脑海中盘桓。

    它的主人是个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刚刚十七岁,在三中读高三,成绩非常好,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抱着一叠试卷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一边戴着耳机听英语,一边写卷子,有时候拿着笔记本端坐在窗户前面,戴着耳机和人说话。

    她没有朋友,只有在非现实的生活中,她才能自在地说话。

    可惜,这样单纯的美好时光,很是短暂。

    片刻,方若华的意识就被铺天盖地的灰暗笼罩。

    棒球棒打在身上,剧痛。

    手指被高跟鞋碾压,十指连心。

    被关在厕所里浇冷水,一整夜,无论怎么哭喊也没人能救她。

    她反抗,就会被折磨得更凄惨,她去告诉老师,老师却只是皱皱眉说了一句:“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自己反省反省……”

    她没有得救,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她拼命忍耐,等待曙光的到来。

    似乎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但是这些碎片仿佛故意屏蔽,只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仿佛有恶魔在日日啃噬她的灵魂,她似乎不明白,都是活生生的人,生而为人,怎么能恶到那样的地步。

    高考前半个月的某一日,齐韩梳洗打扮,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来到东方之光的山头,在这里玩了整整一天,玩得很开心。

    晚上她没有离开,摘下自己的手链,把她装在一个塞满了星星的玻璃瓶里,放在了身后平整的一块儿岩石上,随即回头,咬破手指在地上写下鲜红的控诉——‘是你们杀了我’!

    这一切,都录成了一份充满诅咒和怨恨的视频,传入手机,发给她的……仇人们。

    大概是仇人,因为她的眼神充满绝望的愤怒。

    然后,小姑娘就翻身落了下去。

    方若华猛地回神,大口吸气,打了个冷颤。

    自杀?

    “咱们走吧,你脸色不好,回家歇一歇。”

    许默见方若华的嘴唇都发白,就把小麻花扔下拷贝东方之光这边保存的视频和照片,自己开车送这孩子回家。

    到了南燕道,方若华犹豫了下,向许默要了一份密码杀手的图画扫描件。

    “如果我有别的线索,一定通知你。”

    许默轻笑:“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方若华沉吟片刻,轻声问:“死者的身份好查吗?”

    许默沉默片刻,到也没有因为这姑娘是局外人,所以就戒备兼保密,想让人家帮忙破解密码,总要尽可能地提供信息才是。

    “如果想确定密码,恐怕确实要先查清楚死者的身份,而且不能只等我们的法医和技术部门给我们信息。”

    法医尸检,需要时间。

    而他们所缺少的也是时间。

    “我们警方会努力。”

    方若华静了下,点头,忽然道:“那具白骨能判断出死亡时间吗?尽快判断,让那位警官拷贝栈道视频,还有照片的时候,死者死亡前那段时间,最好也要。”

    许默用力揉了揉脸皮,笑道:“确实,你放心。”

    方若华叹了口气,目送他开着车调头,疾驰而去。

    这一夜风餐露宿,又爬山涉水,方若华是有点精神萎靡,干脆就当真没去学校,也没回自己的出租屋。

    像这种身心俱疲的时候,其实最缺少的,应该是贺奶奶亲手做的一碗鲜香可口小馄饨。

    小馄饨一吃,再多的累和苦也都没了。

    方若华一路溜溜达达,走到孤儿院门口,就见高亮坐在外面的石墩上百无聊赖地扯柳叶玩。

    “干什么呢?”

    方若华笑眯眯坐过去,“给你留的功课写完了?”

    高亮眼神躲闪了两下,讪讪一笑,连忙转移话题:“今天来了客人,云天集团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还有十万的捐款。”

    说起捐款,高亮也有点兴奋,“听说是他们董事长早早吩咐的,今年在慈善项目上的投入要增加一倍,咱们这小孤儿院,也跟着沾了点光。”

    方若华远远一看,果然是一些西装西裤,衣衫笔挺的白领,虽有些公式化,却和和气气。

    看来云天集团下面的员工还不知道他们董事长失踪的事。

    贺奶奶也乐意给人家搭梯子,笑得一脸慈祥,把院里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最惹人怜爱的孩子都叫在一块儿,供人家照相。

    “真是太感激郝董事长,和你们云天集团,我们这些孩子,这辈子都不能忘记云天的大恩!”

    各种感恩戴德的话,不要钱似的向外撒,每一句都充满真情实感。

    一直说到照片照足了,素材够了,人家也心满意足,贺奶奶才笑眯眯停下话音。

    云天集团这些人又客套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高亮笑道:“我觉得贺奶奶每次都现编词有点累,咱们可以写几个模板背好,但凡有企业或者善心人士来献爱心,咱们就照着模板说就成。”

    他到不是不耐烦,人家真金白银拿出来给他们孤儿院解决困难,给人家点面子,说几句恭维话又怎么了?说多少都没问题。

    但那也不妨碍他们稍微投机取巧一下。

    方若华沉默片刻:“明天你和田田,还有林岚,跟我一起去学校,我会单独给你们辅导。”

    高亮:“……”

    云天集团的人终于走了。

    高亮几个从四面八方,各种犄角旮旯适合藏人的地方钻出来,贺奶奶笑眯眯地给了他们一人一小碗馄饨。

    这馄饨是老太太自己和面擀皮,自己调馅,最好的是汤,两只老母鸡慢慢炖上一整天,用的是柴火和大铁锅,浮油撇去无数次,又拿木耳配上茶叶吸过油脂,剩下的汤水清亮的很。

    方若华最爱这一口,但其实高亮他们吃得稀里糊涂,恐怕还要嫌口味淡。

    贺奶奶也不训他们,还给他们加一叠熬好的辣椒油。

    五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桌而坐,开吃。

    方若华咳嗽了声。

    孩子们个个正襟危坐,收腹挺胸,手里拿着勺子细嚼慢咽地吃饭,动作特别规矩。

    贺奶奶不觉轻笑,一边笑一边点头:“我是年纪大,精力跟不上,若华教教他们挺好,讲规矩好啊。”

    她满脸慈爱地看着孩子们:“你们若华姐让你们讲规矩,不是为了要约束你们,是为了你们的身体着想,她教给你们,让你们时时刻刻,随时随地记住的,都是养身之道,养好了身体,万事不愁。”

    一窝孩子偷偷摸摸看方若华,都不敢吭气。

    那些年纪小的孩子还好,他们会主动去模仿大人,也受管教。

    但是这些十七八的,各种坏习惯不说根深蒂固,可也自在了好些年,冒然让方若华一管,是从头到脚,各处都不习惯。

    主要是听方姑娘的话,保持一时半刻的仪态,那没多少问题,若要时时刻刻如此,真是……有点受不住。

    可惜,从敢反抗的那几个刺头儿身上吸取了无数教训以后,他们也学乖了。

    至今数月下来,除了几个屡教不改的小混蛋,大部分孩子即便不在方若华面前时,都会自觉保持自己的仪态。

    按照方若华的说法,就叫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无论容貌如何,这仪态摆在那儿,任何人看了都会不自觉高看他们一眼。

    吃完饭,方若华又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缓步走动了半个多小时,下下饭食,就领着他们去睡午觉。

    盯着他们都都进了各自的屋子,方若华和贺奶奶一起把云天集团送来的,暂时用不到的被褥,衣服整理好,洗刷干净。

    衣服都是没开封的新衣,被子也是新的,非常厚实。

    贺奶奶轻轻扬眉:“云天集团帮扶我们的事,很快就能传扬出去,到时候,知道我们孤儿院的大老板们增多,咱们的资金,也不至于像以前那么紧张了。”

    “也是。”

    方若华轻笑。

    “我打算把郝董事长这些年做过的好人好事都找出来,贴一贴,在咱们孤儿院做一个展示墙,让孩子们都看看。”

    贺奶奶一边看着方若华晒衣服,一边笑道,“若华,你字写得好,帮我写一封感谢信,人家需要不需要,咱们该做的,都得做到。”

    方若华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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