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姑冷笑一声,说实话,朝廷越烂,她私心里其实越高兴,自家夫人创下的这一番事业,越发展越大,明摆着是很招朝廷的眼,就现在朝廷那德性,能容得下自家夫人这等做派,能容得下船岛才怪。

    既然早晚要有冲突,那么面对一个威力极大的鼎盛王朝,和面对一个不停走下坡路的衰落王朝,当然是后者对自家有利。

    夜姑和金二麻子靠着墙壁还没站多一会儿,灯火通明的办公楼内,就喧喧嚷嚷的比白天还要热闹。

    方若华办公室大门,开开关关,来了又走了七八伙人,她才吐出口气,按了按酸痛的肩膀。

    夜姑端着托盘,把夜宵给她送到嘴巴下面。

    方若华细嚼慢咽地开始吃饭。

    一边往嘴里填青菜,一边盯着白妩带来的盒子,盒子里除了三十多两碎银子之外,还有一叠信。

    信的前半部分完全不必看,云山雾罩,不知所谓,到是后半部分,方若华读完一遍,又读了一遍。

    “朝廷听信叛徒郭文赫之言,认为龙渊谷地之战是假,青县夺回是假,北蛮正休养生息,并无侵犯之意,白将军连送八百里加急文书入京,却如石沉大海,援兵不至,粮草告急,山左紧闭城门,视我军将领为寇仇……”

    方若华苦笑。

    她不是不清楚战场的人,略一读来信,便已知北疆的艰难。

    想也知道,白绍龙渊谷地大捷,即便是胜了,可自己恐怕也一样伤亡惨重。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从来如此,便是所谓的胜仗,也从来是拿人命填出来的。

    只是一次战斗失利,北蛮必不会甘心失败,还会增兵冲关。

    白绍能胜一次,也许能抗住几次,可朝廷不发补给,不派援兵,根本就撑不了太久。

    若是让北蛮的人知道,朝廷正在怀疑白绍,那可真是热闹大了。

    方若华要是站在北蛮统帅的位置上,非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突破山**等数个北疆关隘,直捣龙庭,夺下大好中原。

    “只看我们的白大将军够不够聪明,他要够聪明的话,就再风光些,莫要让人看出北军的虚弱来。”

    方若华叹气。

    北疆的局势似乎关系重大,可在船岛,岛上这些人反而更关心些细枝末节。

    例如,朝廷要查白绍,会不会连累到他们船岛。

    金二麻子板着脸道:“白绍的事应该不至于连累我们,我们不过是和他做了些走私生意而已,北疆那边,白将军是出了名的生意通,合作伙伴遍及五湖四海,可不只是我们船岛。”

    船岛是新兴势力,白绍幼年就成名,在北疆经营东临镇已有十八年之久。

    早些年,还有人弹劾他与蛮人通商互市,不过是抓不到证据而已,大家心里有数,这并非空穴来风。

    “但是从年初,齐王就频频派人到船岛来,四处探听消息,就目前以他们的行为举止分析,似意在北疆。”

    金二麻子翻了翻情报,蹙眉道,“齐王府的孔长寻,曾亲自找左怀试探过,就是问咱们和白绍的生意情况。”

    方若华接过情报来看了两眼,失笑:“他想查咱们那点儿走私的买卖。”

    一时间,她还真有点弄不懂这位齐王的脑回路。

    夜姑也是惊愕:“就是些盐和糖,还有些酒水和琉璃器皿,换的是马匹和银子,这点小生意,也值得堂堂王爷专门派出那位查探?”

    方若华想了想,也只能猜齐王想把手伸到军队去,朝中各军,要说战斗力,白绍的北军最强。

    但白绍软硬不吃,谁也奈何不得。

    他当年接管北军时,整个北疆都被打烂了,他可谓是白手起家,军中每一个将领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

    他这人还孤拐的很,朝廷派的将领,很快就被挤兑得在北地混不下去。

    白绍不除,没人能插手到他的地盘。

    若是齐王想插手北军,那么想摸摸白绍的短处,似乎也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个鬼!

    “白绍是正经的武将,一门心思都在沙场,并不掺和齐王与端王的争端,至少这些年他不偏不倚,没有想不开要和皇子合作的意图,齐王打他的主意做什么?”

    方若华自认为对龙子凤孙们的夺嫡之争不算完全不了解,但在这个小时空,果然还是离京城远,消息不畅,她着实弄不明白当下皇室子孙的那些心思。

    “罢了。”

    方若华略一沉吟,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咱们岛上的不速之客,那个谢兰是什么人,情报部有消息吗?”

    夜姑蹙眉,心下茫然。

    金二麻子到是笑了:“没想到夫人也注意这个人,这位谢兰小姐,身份是有点奇怪。”

    “她本是京城户部郎中谢成飞的庶女,后来因为救了齐王府柳侧妃,与柳侧妃义结金兰,齐王待她极好,这女人外表大大咧咧,性子爽朗,和谁都能玩到一处,人缘很好,与许多权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公子都相处得不坏。”

    “听说这回她是离家出走,意外来的咱们南安。”

    金二麻子这种人,天生脑子比别人要多转一圈,他人脉又广,南安城里下九流的人都是他的眼线,城内多出只苍蝇,他没准也要去数一数那苍蝇有几个翅膀几条腿。

    和家里那个不省心二公子走得很近的人物,更是要关注,一早就仔细查探过了。

    方若华若有所思,她略微好奇下谢兰,自是因为这人与言慧慧和赵易寒走在一起。

    但原主的印象中,却没有这个人。

    只是,似乎原主偶然听人提起过,赵易寒曾在一个女人手里吃了个大亏。

    听说那个女人无名无姓,生就一千张面孔,乃是前朝皇室明王殿下的女人,还给明王生过一个儿子。

    赵易寒曾被她耍得团团转,差一点就栽了,不要说认祖归宗,登上帝位,连命都要保不住。

    但后来赵易寒登临帝位,还在皇宫中为这个女人立了牌位,牌位上的姓氏似乎是个‘谢’字,逢年过节要供奉香火。

    方若华放任自己联想了一通,也不介意想得对还是不对。

    什么前世红尘,如今是通通不作数。

    把手里的信叠好,难得没有扔到炭盆里烧去,方若华忽然扬眉一笑,轻声道:“叫春雨给我准备行李,我要亲去北疆一趟。”

    夜姑脸色登时一片绿:“啊?”

    金二麻子一口茶水喷溅而出。

    方若华哭笑不得:“何必惊讶?是,北疆离我们远得很,似乎与我们无关,但真让那些蛮人杀入中原,我们船岛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不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辛辛苦苦建成船岛,办起工厂,蓄养兵士,培训人才,把势力扩充到四海,是为了让我和你们都过上太平的日子,是为了任何时候都有权利说出一个‘不’字,谁不让我太平,谁当然就是我的敌人。”

    方若华冷笑,“北蛮入侵中原之心怎么也不会死,我可不能等他们把咱们自家的地盘祸害得不成样子,再去被动抵抗。”

    夜姑和金二麻子登时无语。

    金二麻子把想说的话,嚼吧嚼吧吞了。

    他有一点预感,这会儿要真说什么,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北蛮和朝廷拼杀得差不多,咱们再去捡现成的便宜,恐怕眼前这位病弱斯文的姑娘,会好生给他上一堂会令他终身难忘的教育课。

    这家伙不说,方若华也看得出他的花花肠子,轻声道:“或许静观其变,于我们船岛是个好选择,可若用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为代价,无论最后有什么结果,那都不划算。”

    金二麻子登时闭上嘴。

    人们总是会倾慕君子,他虽是一个混人,其实心中仰慕的,也是那些英雄人物。

    方若华笑了笑,打发走两个得力下属,就把北疆的战报地图都翻出来看。

    旁边大屏幕上,水友们笑呵呵调侃:“瞧瞧咱们三妹这气度……可若用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为代价,无论最后有什么结果,那都不划算,啧啧。”

    方若华失笑:“肺腑之言。”

    真是肺腑之言,历史告诉我们,坐山观虎斗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

    真让北蛮灭了大周,占据中原,那北蛮可真就得了大势,方若华再想翻盘,难度不知会高出多少倍去。

    何况,把北蛮放进来,烧杀抢掠,最后留下的彻头彻尾的烂摊子,最后让谁收拾?

    方若华的野心,小小的南安城已经开始装不下,将来必然也不得不卷入天下大势之争中去。

    内斗上一回,这中原大地也不知会被祸害成什么模样,但自家人斗,好歹都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也会找块遮羞布盖一盖。

    老百姓们并不在乎谁做龙庭,照样交税纳粮便是,想争天下要名声,鲜少有人会拿老百姓开刀。

    若蛮人入中原,不杀得人口锐减一半以上,大肆清除原本的豪强势力,他们就是进得来,又哪里来得底气,能坐稳天下之主的宝座?

    无论是为了刷名望,还是为了自己的良心,或者其它什么,方若华都决定,北疆不得不救,还得救得漂亮,最好救得天下皆知。

    方若华在船岛,并不是那种特别一言堂的头领,可一旦她真正下定决心,那就没有任何人敢去反对。

    她要去北疆,船岛上下便第一时间行动起来,策划行程,准备行囊。

    当然,还要大体处理下船岛上的一应事务。

    方二娃暂时被关禁闭,但只关禁闭显然不足够。

    方若华干脆公开举办批判会议来讨论这件事,直接就对着在座的大大小小工作人员道:“方开宇伪造腰牌,带外人进入禁地,我决定关他一个月的紧闭,罚款一万两银,并写检查,记入档案,在公布栏内公示。”

    底下一片哗然。

    “这惩罚与他的犯的过错比,有些轻了。”

    一众船岛高层噤若寒蝉,他们大多数人只是觉得二公子有些淘气,做得事情的确不妥,可也没有必要重罚。

    关禁闭已然很难熬,但好歹不打不骂的,关也就关了,可还要写什么检查,更要公示,岂不是大伤二公子的颜面。

    众人都没想到,夫人会罚得这般重。

    方若华却似乎一点也不觉这处罚很重,反而只觉得有些轻,神情越发严肃:“你们要明白,虽然人人都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虽然我也努力做到公平公正,但只要是人,便具有私心。”

    “若如今在军中,他就是违抗军令,合该处死,岛上的规矩,堪比军令,只因为我这一点私心,方开宇犯下这么大错,我也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诸位,你们也是我的袍泽兄弟,至亲姐妹,可我对你们的要求,显然不能如开宇一样放松,你们心里好好想想,自己若是犯了这等错,会不会也能有一次机会。”

    满座的人悚然大惊。

    夜姑都不禁渗出来几滴汗。

    方二娃不过一学生,且看样子夫人没打算对其委以重任,只是顺着他的意思,供其自在读书罢了,若换成身居高位,肩负重任的自己,或者别的同僚犯下大错,怕是没这般便宜。

    当然,换成他们犯错,危害更大,怕是也不必夫人来罚,自己已经自食恶果。

    方若华拿自家便宜弟弟当由头,训诫了属下一通。

    一时间,船岛上下自动自发开展各种自我批评工作,检讨工作过程中的漏洞,重新复习规章制度。

    方若华的班底比较复杂,这几年经过磨合,她到有点自信,虽然手底下的人难免有各类小心思,但目标一致,也足够忠诚。

    这两年大量启用年轻人,又都是学校培养出来的人才,流民外的那些宗族子弟们,身上宗族的烙印也已经比老人们要轻得多。

    他们在方若华这个集体中已然扎根下来,真让他们回去,过以前依附宗族而活的日子,他们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也正因为如此,方若华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心里也不大担心大后方的问题。

    六月未到,天气还不是特别热,方若华放弃与战船同行,策马扬鞭出了船岛。

    她走得悄无声息,三天后南安城的各方势力才知海王离岛的事。

    不过,南安也好,船岛也罢,依旧风平浪静,显然没有起什么波澜。

    南安几个世家的家主们都齐齐叹气,看看海王,再看看自家的后代子孙,真有一种把这些小子们通通塞回娘胎再生一次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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