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大片大片的雪花给这本片灰蒙蒙的大地镀上了一层银装,到衬得这天地间干净多了。

    天还没有大亮。

    幽州地面上这两年的日子略好过些,老百姓们不说家有余钱,到底是每天都能吃上两口干饭,也有闲余的时间去茶馆酒肆打发时间。

    茶馆的生意也便好起来。

    老于头的茶棚在官道边上搭了二十多年,也就近几年生意做得舒坦,这日一大早就起来开了摊,生火,用巨大的铜茶壶烧了一大壶的山泉水。

    今日他的生意特别好,只是他却忍不住有些担忧,因着茶棚里坐着的都是些带刀带剑的江湖人。

    三五成群,个个神色凝重,偶尔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似乎在筹谋什么大事。

    老于头不禁一叹,看来应该早点收摊了,反正他其实也不是那么缺钱,如今年纪也大了,不比以前年轻的时候,该早点回家安享晚年,这人能平平安安活到他这把年纪,就该惜福。

    傅红雪从蜿蜒的山道上下来,顺着蒸腾而上的白气走进茶棚时,一眼就看见了叶开。

    即便是从不管他人闲事的傅红雪,看到叶开的一瞬间,也不禁瞩目片刻。

    叶开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头上的泥泞灰尘顽固成块儿,鹿皮小靴子只剩下了一只,还露着脚趾头。灰黑的脸上露出两个黑眼圈,神色疲惫,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

    傅红雪初见他那一次,他也是一身破破烂烂,但至少绝对没有露出眼下这等乞丐样,毕竟那时候他一脸微笑,神情惬意。

    “哟!”

    叶开自然也看见了对方,笑盈盈抬起手打了个招呼,能在身心俱疲时,在陌生的地方,看到一个熟悉的朋友,总是让人觉得心里熨帖。哪怕傅红雪只当没看到他,慢慢地拖着一条腿,找了个长凳坐下,他也并不生气,只是自己蹭过去,拽了老于头搁在桌上的茶碗,大口大口地灌了一通,吐出口气。

    周围所有客人肌肉紧绷,气氛登时凝重,无数道视线集中到叶开身上,换了任何一个人,估计都会觉得锋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叶开却是纹丝不动。

    傅红雪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并不去看身边的人,不过,他也不是真如他表现出来的一般,那么不想看到叶开。

    甚至,此时能看到这个人,他竟也松了口气。

    十九年前,梅花庵外一场血战,傅红雪的父亲神刀堂主白天羽,在和朋友相约聚会时,遭人刺杀,被围攻而死,神刀堂从此消失,从那一天开始,傅红雪的生命里就只有深入骨髓的仇恨。

    他如今只有一件事要做,杀死所有那天在梅花庵外的人,杀死在背后捅了自己父亲第一刀的马空群。

    三天前,在白云山庄,他终于拔刀,杀死了他的第一个仇人,***客柳东来。

    当时,他误以为柳东来的姻亲袁秋云才是仇人,但当夜袁秋云妻子生产,他一夜都没有离开半步,若非叶开挡开了那一刀,给了柳东来道出实情的机会,他就真的杀错了人,杀错人的话,他也会难过。

    傅红雪不开口,茶棚中其他人却是蠢蠢欲动,一个身穿墨色衣袍,腰悬长剑的年轻人猛然起身,厉声道:“傅红雪,你杀了***客,是为了报父仇,理所当然,那么作为柳世叔结义兄弟的儿子,我为世叔报仇,是不是也理所当然?”

    无数道目光直刺刺地穿过氤氲的白汽,死死盯着那张冷酷如岩石的脸。

    傅红雪默默看着自己的刀:“是!”

    茶棚里一共一十八位武林人士齐齐站起身,气氛登时凛冽,剑拔弩张。

    这十八个人,都是江湖上有赫赫声名的人物,有后起之秀,也有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但是面对眼前这个不足双十的少年人,却能感觉到面对生死搏杀时,才能感受到的危机重重。

    老于头二话不说,就地一滚缩到角落里,抱着头趴在地上,才悄悄抬眼偷瞄。

    正僵持间,门外忽然就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随即,茶棚外进来一人。

    是个披着灰褐色斗篷的女人,头发略有些白,但是看容貌却显得很年轻,也很漂亮。

    她一进来,面对这等架势,似乎也有点意外,莞尔一笑:“好热闹!”

    随即却不多理会,抬眼看着叶开,露出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叶少侠可真是让我一通好找。”

    她这话说出口,温柔又缠绵,还带着几许轻佻。

    叶开愕然:“可是黄河三义的谢前辈当面?晚辈不记得与前辈认识?”

    周围意图一战的武林群豪,不禁侧目,神态间立时警惕起来,黄河三义少年时便已经成名,至今也有近三十年,而且所谓三义,在江湖中却是被称呼三毒的时候更多,手段阴险,并非正道中人,很难不引人注目。

    谢婷却并不多理会,扑打了扑打肩膀上的雪花,只盯着叶开轻笑道:“我到是与叶少侠神交已久。”

    叶开更惊讶:“叶某不过江湖一浪子,应该无甚名声才是,究竟哪里能得谢前辈青眼?”

    谢婷叹了口气,神色间略有几分复杂,就近找了一座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众人尽皆走避,她左右三尺内,无一人敢靠近。

    “叶少侠太自谦了,你怎么会是无名之人?”这话一落下,她神色复杂,竟悠悠然说起闲话,“哎……虽说江湖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向来不沾边,但是西北的擎天玉柱,安国长平长公主方若华的威名,恐怕这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场的人俱是暗自点头,连老于头也好奇地支棱起一只耳朵。

    安国长公主他自然是知道的,家里还供着她老人家的长生牌位。

    三年前大雨连绵,黄河泛滥,龙津渡口堤坝差一点崩溃,若非安国长公主率领镇西军上下,二十余日誓死护堤,一旦大堤当真……那黄泛区恐怕至少也得绵延数百里,不知多少老百姓要流离失所了。

    便是周围武林人士,也不禁关注,连傅红雪也眯了眯眼,默默抬头看过来。

    那位长公主确实威望极高,她虽人不在江湖,但不知多少江湖好手,武林豪杰,心甘情愿供其驱使,俯首帖耳,魔教威名赫赫,近年来更是武林正道加起来,才能勉强震住其教主的威势,但在西北之地,却是遵纪守法,一个比一个和善,只有助人为乐的魔教子弟,没有欺压良善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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