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道:“这还不严重?这一路走过来,看到城外都好多人饿死了呢……”她说着又眼眶一红。

    “嘿,您是南边人,肯定见到这么大雪就吓着了,我跟您说呀,在我们清涧城,这样的雪,每年都有。只是今年比往常下得久了一点。”

    “那……怎么会那么多人没有饭吃饿死呢?”陆晚指着门外。

    那伙计闻言小心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事啊,得问清涧城的官老爷了!”

    “清涧城的官老爷怎么了?”

    “呵呵,要不是他们和恒通粮行勾结,怎么会让这么多百姓饿死!”伙计一脸得鄙夷:“我跟您说啊,您问了我,算是问对人了,我家小舅子,做米铺买卖,可被那粮行害惨了!”

    萧令若有所思,脸色渐渐地变得严肃。

    那伙计说得正激动:“今年地里刚刚收的粮食,恒通粮行忽然抬高了价钱收购,害得很多农户将大半粮食卖给了他们,我那小舅子本是做小本买卖,给不起高价,就为这,现在只能关张了!”

    萧令道:“那现在灾情严重,恒通是把粮食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吗?”

    “卖?!”伙计朝大堂亮着嗓子催了一声:“快给这二位客官上菜!”

    他把抹布一搭,拖过椅子在萧令对面坐了下来,“这位客官您可就不知道了,现在,一来,老百姓手里没有银子卖他们的粮食,二来,他们只想和官府做买卖!”

    “官府?”

    掌柜的提着一坛酒回头斥责道:“老白!你整日里就爱跟客人瞎聊,这些破事有什么好说的!”

    萧令道:“来一坛酒。”

    掌柜的立即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道:“好好陪这位公子聊,那边我去招呼。”

    那伙计平时憋了一肚子的故事,这店里的本地客人懒得听这些民间疾苦,而那些外地商客又匆匆忙忙没时间听他瞎侃。

    今日遇到两个喜欢听他讲的贵客,霎时间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聊得更欢。

    “是啊,不是灾情上报给皇帝了吗?听说朝廷拨了银子下来,高价从恒通粮行买了一万步粮食赈灾。这哪够呀,整个城的百姓都等着米下锅呢!要我说呀,当初就不该贪高价,把粮食都卖了!哎,只是农户们,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地里几斤粮食了……”

    陆晚每一句都听得格外留心,每一句都反复思量。

    她越听越觉得骇人,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如果这伙计所言属实,那么整个事情的脉络就是这样的:粮行以高价回收农户的粮食,导致农户们纷纷将存粮换成了钱,这也间接导致朝廷征收不利。

    接着进入冬天,天气反常,大雪连绵,百姓的无米下锅,恒通粮行便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开始还有人拿得出银子买米,后来慢慢的家家户户都拿不出钱了。

    就指望着官府救灾。

    可官府哪里来那么多钱?只好伸手向朝廷要。

    等到层层上报到户部,灾情已经严重扩大饿死无数了。

    皇帝为了救急,把预拨给凉州的军饷给了户部救灾。

    那凉州军队怎么办?只有裁撤神威军了。

    到后来,即使朝廷拿出银子也没用了……因为,百姓得了银子,也无处去买粮食了。

    很明显,这是一个奸商和恶吏合伙造成的灾难。

    那伙计越说越是情绪高涨:“你想想,为什么每一任知县都和恒通粮行交情深厚?没办法啊,恒通粮食比官府粮仓多!现在官府都得求着他们!”

    陆晚道:“那为什么大家都知道恒通粮行这么横行霸道,却没有人去……”

    萧令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陆晚回过头来,他使了个眼色,夹着一块肉片放到她碗里,柔声道:“先吃饭,一会儿还要去寻你哥哥呢。”

    陆晚猜到这话是不能再问下去了,便埋头默默地吃饭。

    伙计也是个很有眼色的,知道适可而止,打住话头道:“二位客官您慢用,对了,您的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给我说一声,或者留一张画像,不瞒您说,我们这店里,什么人都打听到,说不定哪天他来店里吃饭,我给您带个信儿呢。”

    陆晚闻言想了想,认真问道:“此话当真?”

    小伙计常年与各种客官聊天,性格十分的热忱,嘻嘻笑道:“当然!您留个信物儿,保不准哪天就真找着了呢!”

    陆晚叹了口气,低声道:“没有画像……就是有,也不行了。我那两个哥哥,在七八岁的时候走丢了。现在都十年了,就算是遇到,也认不出了吧……”

    萧令闻言不由得看向陆晚,见她神色哀伤,竟想不到她是真有两个失散的哥哥,一时间微微怔住。

    伙计道:“小娘子您别伤心,留个物件儿,万一哪天真能找着呢。”

    陆晚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一串南珠:“大哥,这串珠子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这是我们三兄妹一起买的。如果您能见到他,跟他提起这串珠子,他就知道了。”

    她说着又将珠子戴回去,道:“信物我就不留了,万一以后在别处遇见呢,也好留着相认。要是遇不见,权当还留个念想。”

    伙计道:“好嘞,我记住了,您放心,一定帮您打听!”

    两人吃完饭,结账完毕,朝着官驿的方向走去。

    陆晚问道:“方才为什么不让我接着问下去?”

    萧令道:“真真假假,听多了影响判断力。至于官商勾结那一套,我虽然不关心朝政,却也是出自皇家,这种事听来听去都一样的话本。故没什么好问的。”

    顿了顿,萧令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两个哥哥?”他若有所思,“朝中也没人提起陆大人曾经有过两个儿子。”

    陆晚面有一丝哀伤,道:“我那两个哥哥是为了给我买糖葫芦走丢的……那年我才五岁,他们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这事之后,父亲觉得愧对娘亲,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大家怕他难过,从此便不再提起这两个孩子,权当他们没来过这个世界……”

    萧令注视着她悲伤的眸子,虽然心中尚有疑问,却无法面对这样单纯的她继续问下去。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怜惜还是什么。

    他肃然道:“如果你要查,我可以动用一些力量帮你。只要他们还活着,便总有一天能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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