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34个小时了。大雨一直未曾停歇过片刻,战士们连夜搜救,持续作战,已经疲惫不堪。还好道路经过抢修,已经送来了一部分起重机和挖掘机以及透墙雷达等专业救援器材。也送来了海军医疗队的战士。

    战士们迅速加入救援,但很快就传来消息,伤员实在太多,医疗药品紧缺,就连血袋也远远不够用。而其他的救援物资还来不及送到这里。

    和医疗队队长沟通后,陆浅扯下手套,一边挽袖子一边叫江尔易:“组织战士们献血。”

    江尔易拉住她鲜血淋漓的手臂,情急之下叫了她的全名:“陆浅,你不能再献血了!”

    “顾好你自己。”

    江尔易严肃地说:“你才要照顾好你自己,别以为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滚蛋!”陆浅抽回手臂,冷着声音道,“立刻组织战士们献血,这是命令!”

    江尔易咬着牙,腮帮子鼓成一条线,最终还是不得不转身组织战士们献血。他是军人,军令如山!

    陆浅第一个抽完血,撸下袖子转身对罗永旭说:“中队长,战士们持续作战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再没有食物补给的话……”

    陆浅话音未落,突然看到一名眼熟的老师一瘸一拐走来,她身后跟着七八个震后余生的幸存者,他们端着馒头和热水,朝着这方向走来。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亲人还被埋在废墟底下。但此时大家都拧成了一股绳。

    他们热情的把食物塞到战士们手里,可是军有军规,军人的规矩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陆浅和罗永旭交换了眼神,最终才下了命令:“大家原地休息五分钟,吃点东西。”

    本来就只有短短的五分钟休息时间,可是战士们硬是压缩成两分钟、一分钟,馒头就着热水哽下去,连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江尔易塞了两个馒头在陆浅手里,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多说,又拿着生命探测仪跑了。

    卫星通讯机里传来指挥台断断续续的声音,陆浅只听清了一个‘有可能发生6级余震’,她喝了两口热水,塞了半个馒头。又牵着搜救犬投入救援工作了。

    她手里牵着的搜救犬名字叫‘黑背’,是中队的镇队之宝。黑背突然冲着前方跑去,然后在一幢摇摇欲坠的教学大楼前停了下来。

    “有人吗?”陆浅叫了一声,立刻冲着江尔易的方向大吼,“蛇眼探测仪拿过来!”

    江尔易迅速奔过来,将东西递给陆浅。

    黑背不停的刨着同一个坑,陆浅把黑背拉开,将探测头从瓦砾中放进去。很快江尔易就收到反馈,惊喜地冲着远处正在搜寻的大部队招手:“起重机,起重机!!”

    起重机过来,把压在瓦砾上的大石头挪开。安全员迅速隔离了现场群众,大鹅拿着液压剪和小气垫冲过来询问情况。

    江尔易说:“下头埋得很深。水呢?”

    地震救援常识第一条,发现生命先送水。因为肢体被挤压超过24小时后开始出现肌肉坏死。一旦移开重压,坏死肌肉会释放大量的肌红素,蛋白,钾等电解质。迅速引起心肾衰竭而死。所以液体至关重要。

    大鹅把腰间别的一瓶水递过去,然后弯腰和战士们一起搬石头。陆浅徒手刨开瓦砾,这才看清下面纵横交错的钢筋。钢筋完全挡住了求生通道,但通过钢筋之间的缝隙,陆浅终于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孩子,听得到吗?!孩子,醒醒!”

    “救……救我……”微弱的声音从废墟下传来,遥远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这细弱蚊蝇的一声,却点燃了战士们心头的热血。

    还活着,还活着!!

    “孩子,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一定会的!”陆浅不停地和被压着的小姑娘说话,让她尽量保持清醒。

    江尔易问现场勘查员:“能不能把上面的楼板吊起来?”

    勘察员摇摇头:“恐怕不行。”

    江尔易又问:“拿小气垫撑出一个空间呢?”

    勘察员依旧摇着头:“关键是吊起过程中一旦二次坍塌,钢筋扎下去,人就保不住了。”

    罗永旭听了,皱着眉,立刻下达指令:“让陆军突击队上,先想办法移除钢筋。”

    罗永旭话音刚落,正要去通知陆军队员,土地突然又震动起来。地上的小石子像干锅里的小米粒一样跳动着,随之而来的还有轰隆隆的声响。

    余震!!

    罗永旭立刻吹响哨子:“撤离!快,全队撤离现场!!”

    来不及了,强烈的余震已经影响陆浅头顶那栋摇摇欲坠的建筑物。

    轰隆一声巨响,断壁残垣在余震中崩裂,巨大的石块突然朝着陆浅砸了下来。

    就在千钧一发那一刻,江尔易飞身而上,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拼了命的将陆浅推开……

    陆浅重重的摔出去两米,在她应声落地的那一刻,背后传来天崩剧烈的闷响。

    那一刻,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陆浅的耳朵里轰轰作响,明知道听到了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即便在暴雨中,坍塌的大楼也扬起了漫天灰沙。

    耳边的哨声、尖叫声、倒塌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陆浅再度睁开眼睛,周围的喧嚣才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不……不不不……”陆浅转身,只见那些断壁残垣早就夷为平地。

    “江尔易!江尔易!!”陆浅爬过去,伸手扒着那堆瓦砾,“江尔易!!”

    “陆队……”大鹅上来抱住陆浅,把她往身后托。

    陆浅不停的推着那块预制板,拼命的推着:“江尔易没在下面吧?江尔易呢?他人呢?”

    陆浅眼眶里缠满了红血丝,仿佛要渗出血来。大鹅哭着抓住陆浅的手腕,她戴着的白色手套,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了,可是她好像感觉不到一丁点痛楚,就是拼命的刨着。

    “江尔易呢?”她像一滩软泥一样摊在地上,无助的目光看向大鹅,大鹅最老实了,从来不会骗人。

    大鹅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陆浅的手臂上。

    陆浅摇头,又转身去推那块预制板:“江尔易!你出来……”

    罗永旭两条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哽咽着一把将陆浅拽起来:“陆浅,你清醒点,你是军人!!”

    你是军人!!

    这四个字,突然点到了陆浅的穴位,她僵硬的站在雨里,大雨从她的头顶冲刷下来,顺着睫毛一滴一滴往下砸。砸入土里,渗入废墟……

    她咬住嘴唇,渗出了血……

    这里的每一个在灾民,或多或少的都失去了一些亲人。这地方满目疮痍,他们却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她。她失去了最亲爱的战友,可依旧是一名军人。她要完成她的指责,也要把江尔易救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缓慢的行动了,揪起袖子擦了一把脸,冲着大鹅说:“救人!!”

    经过九个多小时的救援,战士们终于将那个小姑娘从地底下挖了出来。医护人员第一时间给她输液,虽然孩子的呼吸还很微弱,但因为二次坍塌反而给她创造了救援空间,被抬上担架的时候,孩子的意识还算清醒。她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抓住了陆浅的胳膊。

    孩子细语呢喃的声音,和蝴蝶煽动翅膀的声音一样小,但陆浅还是从她的嘴型里辨别出来,她拼命想说的那两个字是——谢谢。

    和孩子一起被抬出来的,还有江尔易的遗体……

    战士们排成一条长龙,担架从战士们的手中经过。最后终于停在了陆浅面前。

    天已经黑了,只剩下两盏月球灯照亮废墟。战士们的人影投在担架上,挡住了他满是泥土的脸。陆浅拿了手电筒,一束清冷的光照在他的脸上。

    灰泥和鲜血糊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原本的五官。

    他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啊……

    陆浅捧着他的脸,大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擦去他脸上的尘土。大雨不停的冲刷下来,成股的雨水终于把英俊的面容还给江尔易了。

    陆浅看着这张脸,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生龙活虎的新兵蛋子。穿着鲜艳的作战服,站在宽阔的操场上。他说过的那些话,像是电影片段一样在陆浅脑海里重现。

    ——我进消防队,当然是为了当英雄了!

    ——陆指导,这次考核,我又是第一名,你夸我一下呗!

    ——我下个月就复员了。

    ——我不想做你的战士了!因为我喜欢你!

    ——我会用我余下的半辈子好好珍惜你。

    ——你是我的底线。

    ——我一定不辜负祖国的信任,不辜负自己的使命,不辜负领导的栽培!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是啊,我该怎么办?

    陆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无声的嘶吼着江尔易的名字,她狠狠地揪住自己的胸口,脖子上青筋诈起。她仰头望着苍天,刺骨的雨水砸在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脖子红了,指甲也陷进了掌心的嫩肉里。

    陈奇从医生手中接过白布,颤抖着双手,盖在江尔易的脸上。

    罗永旭把软成一滩泥的陆浅从地上捞了起来。

    “江尔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哪怕最后声音已经被淹没在雨声里。

    陆浅最后颤抖着双手,取下军帽,放在他胸前。

    这一瞬,所有人战士都受到了感染,纷纷脱下了军帽向江尔易致敬。

    一时间,万籁俱寂,唯有手电筒的光芒还在阵阵闪烁,像是永不熄灭的生命之光。

    半分钟后,陆浅擦了一把脸,拭去脸上的血和泪,从另一名战士手中接过了担架。大鹅、石头和陈奇也走过来,和陆浅一起抬起了担架,往远处走去。

    她一个人,像小丑一样演完了整出默剧,眼泪往外流的时候,痛苦全埋在了心里。

    江尔易的离去,抽走了陆浅所有的人性,这一夜,她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好多战士都扛不住了,在队长的安排下开始轮流休息。可陆浅却像是注入了鸡血一样,不停的搜救,不停的搜救,她恨不得每一块瓦砾都翻开看看,更恨不得掘地三尺。

    陈奇和罗永旭轮流劝过她,她像机器人一样,按下了和外界完全隔离的开关。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埋头救人。

    陈奇担心地说:“照陆指导这么下去,肯定扛不住的。”

    罗永旭深深的沉了一口气:“让她去吧,看着她,余震的时候把人拽着点。扛不住了也好,反而才能真的休息。”

    陈奇拉了陆浅一把:“陆队,休息一会儿吧?”

    陆浅伸出一根手指,目光却空洞无比:“再救一个,你让我再救一个……”

    仿佛只要再多救一个人,就能得到多一份的救赎,就能弥补江尔易的逝去。

    陈奇拉不住她,只能看她踉跄着朝前走。

    四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还一直进行这种大功率的运动,就算是铁人也熬不住了,更何况是陆浅。她走了几步,脚下虚浮,膝盖一软,就朝前跌去。

    陈奇跨步上前,还来不及抓住她,就看到她就栽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空军飞行员制服,抱着她蹲在了地上:“小浅……”

    迷茫中,陆浅抬起头。清晨的微光好似浮光掠影,照亮了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透过一层薄薄的雨幕,她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憋了一整夜的眼泪,哗地一声,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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