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甲?”李探花轻轻咳嗽了一声,似提醒,似不满,却没有责怪。

    李探花又如何舍得责怪铁传甲呢,毕竟,铁传甲忠心耿耿侍奉了他半生,他是如何也舍不得责怪这个老兄弟的。

    若有人因此怨恨铁传甲,他便为他接了。李探花虽不愿得罪人,却也不怕得罪人!

    对面的那个人确实有些像鬼……

    雪夜的能见度不算太低,但光线却落不到那人身上,他,纹丝不动,模糊而幽暗,即若一片阴影。

    江湖险恶,人心奇诡,时有因为一句话而反目成仇者,但更有不明不白就死去的,比起可能的发难,铁传甲不怕被人记恨。

    李探花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纷落的大雪,谓然叹声道:“风大雪急,尊客夜半而来,想来是有急事的,不知李某可能帮得上忙?”

    他说得如此真诚,便若,来者是他的老友,竟听不出半点的被人拦下的不耐。

    铁传甲面皮动了动,试图说些什么,嘴巴微微张了张,还是忍了下来。他终究是最了解李探花的那个人,若说这世上有最不在乎声名的,李探花若不是第一,想来,没人敢称第一。

    虽然,他不认为对面的行为隐晦者有资格叫李探花出面。

    “李探花就是李探花,这份胸襟实在叫人佩服,你便不怕我是来找麻烦的?”便似被李探花的诚意打动,一声轻笑终于从阴影中传来,被阴影收敛的气息也放了出来,便似三月的春日,虽不盛烈,但能暖人,徐徐拂过此间,带走了雪夜的寒意。

    四周的夜色,陡然变亮了一些,照落出身处阴影中的那个人。

    一个男子!

    “是你?”李探花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似乎有些不敢确定,他一生历经坎坷,经历之丰富,纵然面临刀山火海,也不能叫他生出惊容,但他此时的脸色,却差点变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世上不可能又两片相同的树叶,偏偏,李探花此时便看到了一样的树叶。

    除非,男子的手段已高明到能骗过他的眼神。

    但他不认为这世上有这样的人,一则,李探花对自己的境界,还算稍微有些自信;二则,若那个人真这么厉害,想来,也不屑用欺骗这种手段吧。

    铁传甲更瞪圆了虎目,偏头看了看左近,不想肯定,却不得不肯定,脸色惊疑不定,指掌悄然握紧,亦防备着万一。

    万一,对面的伪装手段真就那么高明呢?

    “是我!”男子轻轻笑着,稍稍往前走了一步,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既在铁传甲的警戒范围外,又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一些。

    “果然是你。”李探花轻轻点头,也笑了起来,眼睛,却放在了男子挂在腰间的青黄色葫芦。

    气息可能会改变,但李探花从男子眼神中读出来的熟悉感,却没有改变。

    “与你了。”仿佛看出了李探花的意思,来人摘下葫芦,轻轻晃了晃,随即扔了过去。

    风雪徐徐而落,青黄的葫芦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线,微微旋转着,挨着雪花,蹭着风儿,但在圆弧的外表上印下一朵朵完整的梅花湿痕,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探花的身前。

    李探花稍稍伸手,向前捞了捞,同样自然地掂在葫芦口上,提着葫芦,看着湿痕慢慢消失,仿佛看待梅花香尽,鲜花飘零,这才哑然失笑,拔下了塞子。

    “啵!”

    浓烈却清冽的酒香充斥空气,飞入雪花之中,芬芳弥散,久久不散开,仿佛历经了岁月的恒久,带着一股苍古的气息。

    “有些相似,更有不同了。”李探花轻轻抿了一口酒,稍微点评了一句,一语而双关,忽而问道:“那么,你来干什么?”

    他问地十分突兀,语气依然平淡,却不知怎的,多了一股冷冰冰的意味,纵然,被男子拦住,而不知对方身份时,他的态度也没有这么冰冷过。

    男子并不在意,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漫天的风雪,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肩上、头上,将他掩盖,这才转身说道:“不过,是想请你看一场戏罢了。”

    “我若不答应呢?”

    李探花擦了擦嘴边的湿润,松开手掌,任由掌间的葫芦坠落,咚的一声,跌在雪地上,碧绿的酒液淳淳流出,洒尽醇香,将雪白的落雪,染上了一层碧光。

    “你知道,我对这个世界并无恶意。”男子微微耸了耸肩,有些可惜地看了看被洒落的酒液,在看向李探花时,眼神明亮,清晰地映照着雪夜,亦如赤子般纯净。

    李探花微微动容,再未说话,有些事,不是对方给了承诺就能将之托付的,因为,干系实在太大了。

    大到,他的心肝都在颤抖!

    风雪陡然大急,呼呼而落,却如一片无尽无涯的垂帘,从天的一头,悬挂到了另一头,将八方六合,尽数蒙蔽了。整片天地,霎时变作白茫茫,不论是高山大谷,亦或汪洋巨湖,乃至,本是常年温暖的南方群岛,却在同一时刻,为风雪淹没。

    ……

    轰!

    一轮紫色的太阳陡然在林莽尽头升起,腾爆火焰怒花,挥洒漫漫光热,煌煌熠熠,宛若流动的岩浆,可畏而可怖。

    但在紫阳之中,苏妄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灵魂波动,渐起渐伏,起时,如巨浪翻天,冲霄而起,冉冉抬升,仿佛要淹没这片世界;伏时,陡然跌落深谷,倾天骇浪归入虚无,式样依然霸气,却无半点声势传出,乃至于,连波动也渐渐平息。

    陆小凤的灵魂波动……

    虽不知陆小凤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他的境地一定不太好。

    苏妄霍然转身,还不待动作,一抹凝白的虚华闪过,慕容彩即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什么意思?”苏妄眉头紧紧蹙起,虽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却是,这个在环境中娇弱的女子,确实是一尊境界远超他的高手。

    虽然苏妄不惧战斗,但他知道,他耗不起这样的战斗。

    “还请先生稍待!”慕容彩微微摇了摇头,单掌横在身前,亭亭玉立,面容绝美,却有难言的坚定之色,仿佛信仰,仿佛眷恋,为她的面庞,带上了淡淡的莹光。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苏妄的心头,眼前渐渐朦胧,现实仿佛被剖离,虚幻交杂,恍惚间,苏妄觉得他见过慕容彩这副神台,但他却不敢肯定,是在幻境里,还是在过去,又或,是在将来?

    用力摇了摇头,再看向慕容彩时,苏妄更多了三分戒备……

    戒备,自己中了慕容彩的暗算。

    “先生感受到了?”慕容彩眸光泛着奇异的光芒,那是一种带着期盼与欣慰的患得患失之感,既有种心愿将满的欣喜,又有期待终于实现的放心,更有即将面对未知的茫然。

    便若,在一场已知答案的测试中,明知结果,却因担心变故出现,而暗暗焦急,结果预期出现,欣喜是难免,同时,也为未知的将来担忧,从而患得患失起来。

    “苏某不知你说什么,慕容姑娘若不想与我为敌,还请……。”苏妄看出来了,慕容彩并不想与他动手,而他,也不想与她动手。

    苏妄依然在尝试“劝服”慕容彩,最后一次。

    “让开!”他利喝出声,

    慕容彩坚决的摇了摇头,抿着嘴唇,神色执拗,却又带着几分不满。

    好似,不满苏妄没有耐心,不满苏妄不听她一言,便是等上一小会,那有能如何呢?

    如何?陆小凤快死了!

    这便是苏妄的想法,他是半点都等不得了。

    既然说不通,那便,打吧!

    苏妄霍然竖起剑指,点出莹莹剑光。这一剑,极重,极快,偏又混混沌沌,给人朦胧昏晦的感觉。

    一剑点出,方圆十丈尽成混沌,空间扭曲,光线被抽离,上下左右俱被颠错、反转,视野之中,图形陡然变得抽象起来,人形、物影弧度夸张,忽大忽小,却带着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不仅是视觉,连带听觉、嗅觉、触觉、味觉等诸般感觉的概念尽皆被颠倒,被混杂,被重新定义,感觉之中混入嗅觉,听觉之中夹杂味觉,触觉之中搅入视觉,试图感受冷暖,却闻到了泥土的清新,试图侧耳倾听,却尝到了树叶的苦涩,试图捕捉清风,却看到了几丈之外的草尖,五感六识尽被模糊,这般古怪的感受实让人恨之欲狂,却连恨,都恨不起来。

    这一剑,即为混沌,不是混沌了万物,而是混沌了感知,这一剑,意不在杀敌,而在阻敌。

    慕容彩出现的太古怪,太反常了,古怪反常到苏妄甚至不敢对她生起杀意,只能稍稍将她困在原地,勿使她再出手罢了。

    “嘻嘻!”

    混沌化的感知中,陡听一声别扭嬉笑传来,却见慕容彩伸着手掌,手掌忽大忽小,大如簸箕,小如黄豆,犹如面条一般扭曲变化,这个女子仿佛看见甚么有趣的事物,看着自己的手掌傻乐,却不知自己的笑声已然变得古怪。

    “不好!”

    苏妄心中猛地一紧,忽生不妙之感,就见慕容彩也点出剑指,指尖充斥着扭曲的光线,仿佛气球,咻而涨大,啵的一声,与混沌化的四周撞在了一起。

    被苏妄混沌的时空,即如水球一般,亦在这声音之中,破碎了开。

    慕容彩点出的,竟同样也是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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