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等到赵世雄骑着战马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那片沙地上,只有一滩滩殷红的鲜血,显得触目惊心!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赵世雄一直都守在西北处的那道门口,因为他知道,那边离北漠荒道最近,是最有可能被流兵突袭的位置,自己作为驻守王陵遗迹的领头人,也作为这群士兵的领军人,必须得把最危险的地方留给自己,所以,他那一队亲卫骑兵也都驻守在西北。

    可是赵世雄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庞然大物里竟然会冒出来这么一群不人不鬼的东西,这根本就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

    所有的士兵全部都回到了西北门的位置,陆离站在人群中眼神有点呆滞,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里回过神来,这种摆在眼前的血淋漓的画面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这般突兀且残忍的死法,陆离的确没有遇到过,不仅他没有遇见过,可能包括赵世雄在内这所有的士兵也从未见过这般残忍的画面!

    赵世雄下马走到那些血滩前,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哀伤。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眼睛盯着沙地,一言不发。

    夕阳的霞光在这一瞬间收尽,只有在天空最尽头的位置还能看到一丝红晕。寒风又把地上的黄沙吹起,那些血迹被迅速的掩盖。

    赵世雄这才缓过神来,他看了看就在脚边的那三道血红的横线,忽的抬起头瞥向了遗迹墙壁上那处暗道口,那里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良久,一道道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有点渗人的安静,陆离抬头望去,就看到李朝南身披将军甲,带着将近一千的骑兵急速往这里奔来。这一千骁骑,是清一色的白马,乃是李朝南最为器重的贴身白马义从!

    陆离又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李三三,依然心有余悸。

    还好今天他没有丧命在那群不人不鬼的嘴下,不然,就凭李朝南的性子,这么被朝廷整出来的什么破王陵遗迹,但凡只要害死了李三三,那么就连洛阳宫那位老女人可能都不会好过。

    赵世雄直到见着那一大队白色的骁骑猛将停在了自己的眼前,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猛的扫了一眼士兵里的众人,当看到躺在沙地昏睡过去的李三三的时候,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不管赵世雄也好,陆离也罢,他们都知道,就算李朝南对这个儿子多么多么的不看好,而且愿意以同等的护卫身份把他放在军中磨砺。

    但是李三三毕竟还是他的亲儿子,是唯一能够给他传宗接代的最后那根苗子!

    “将军!”赵世雄沙哑着声音,跪地行礼,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苍老了好几岁,那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忽的皱出了几道深纹,陆离跪在地上微微抬头,就刚好看到他这副神态,心中不由的一酸。

    这个历经多少磨难,见过多少生死的赵爷,好像,也老了。

    “都起来吧。”李朝南并未下马,淡漠的眼神扫过众人,最后看到昏倒在陆离边上的李三三。

    “三儿只是被吓昏过去,应该无碍。”赵世雄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东北门的四十八名守卫都被一群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抓到遗迹里去了,应该都不会有活下来的可能。”说到此处,赵世雄的嗓音越发低沉。

    李朝南没有接话,只是把头抬了抬,看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半响,他轻言道:“你们都先回去吧,那些死去的将士全部统计一下,回头我亲自去发放抚恤金。”

    赵世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咬牙高声说道:“请将军下令,让我带人进王陵查看究竟!”

    说到底,赵世雄也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即便他自己没有看到当时那般恐怖的场面,但是这几十号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死去,他如何都不能安心!

    “这种事,留给钦天九监他们去做就行,我们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都先回去吧,这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李朝南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三道横线,便带着李三三走了。

    陆离此时的疑问有诸多,但是他隐隐知道,哪些话能开口,哪些话是永远不能说出去的。他心里总有一种错觉,似乎李朝南对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并没有觉得很意外,反而更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可正如陆离原先心里想的,万一李三三真的丢掉了性命,那么这件事情又会有多么巨大的变数。

    这些,其实都不是陆离现在需要去考究的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张溃烂的脸,他需要去和那个冷漠的刀客交谈一番,就算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他也要去问清楚这个事情。

    入夜,陆离拖着步子回到了南巷,赵世雄吩咐过众人,此事暂时不可外传,不然一定会引起楼兰城百姓的恐慌。

    昏沉的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雨,陆离走在石板桥上,索性放慢了步子。寒雨渐盛,打湿了他那头长发。

    陆离觉得自从关中军来了之后,这日子似乎就完全变了,在红袖招看到的小和尚和老道士,在瓦堆里见着的红衣女和那个喝酒的黑甲女子。还有那个被自己的刀削去了头颅的长辫子老人。这些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着的人和事,好像就在这几天,都见到了,且记忆尤深。

    自己似乎莫名其妙的就被卷入了这场还来不及思考的暗斗中。

    陆离突然又想起自己那天在烽火眺望台上那般过激的神情和举动,可能就如李三三说的那样,自己内心是渴望的吧,但是到底在渴望什么呢。

    思绪猛的拉回,因为陆离突然觉得头上的雨点消散了,他猛的抬头就看着那位红衣女子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前,她撑着把伞,表情淡漠。

    也亏的陆离对这种鬼啊什么的并不害怕,要是换做李三三,女子这副妆容和表情,指定把他吓个半死。

    这其实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是陆离和这个红袖招的女子第一次的正面相见。说到底陆离还是觉得意外,既然这城中已经有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何不逃出城去,至少还是可以暂时保住性命。

    陆离想不明白,索性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他知道她一定会先开口的。

    “昨天晚上那一刀,是你手里的这把刀吗?”红衣女子盯着陆离腰间的佩刀,开口说道,她声音很是轻柔,听起来似乎还有点虚弱。

    “是的。”陆离尽量的平稳着自己的心态,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对自己肯该是没有恶意的,但是他还是心有余悸,昨晚从古琴里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陆离依然感到胆寒。说到底,自己还只是个不会修行的人,这种差距,更像是与生俱来一般。

    陆离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才抬起头来看向红衣女子。

    “可以带我去见见你屋子里的那个人吗?”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皱着眉头盯着陆离道。

    陆离闻言猛的一惊,随即又释然,那近乎玄妙的一刀,自然不是自己能使得出的,这作为同是修行之人的红衣女子来说,当然比自己更清楚。

    女子似乎看出了陆离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想去见他一面,毕竟小女子还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对了,我叫素九。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表面上的身份。虽然我也知道你的身份,但我还是要感谢你的。”

    “你不怕我把事情暴露出去吗?”陆离挑了挑眉,说完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其实问的是有点傻的,但是他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

    “你不会,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女子最后站定,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睁的很大,眸子很清澈。

    “如果我说其实我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你信不信?”陆离如实交代,脸上有点尴尬。

    就算自己似乎被她吃定了性子,但是现在事实是自己的确还没有和他开口说过话,这等会两人一进去都人头落地也说不定啊。

    红衣女子明显不信,又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真的,我认识他比认识你就早一天而已。”陆离无奈,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也都实话实说,你别动不动就皱眉,怪害怕的。

    “那你先回去吧,我就在这旁边的屋子里,你帮我问问,他如果愿意见我一面,我定当答谢。”红衣女子低头致意,便自顾自走进了一处破屋里。

    雨还未停,似乎还有点要下大的势头。

    陆离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依然默不作声。他猜不透红衣女子的心思,也自然不会知道那惊魂的一刀,意义到底有多重要。

    陆离低着头淋着雨,一步一步踩过了石板桥。他走的很慢,雨开始下的更急。他心里还是忐忑的,如他第一次见到刀客那般。

    大雨骤顷。

    陆离依然没有抬头,他知道,从石板桥到屋门口有将近十步的距离,如果步子大,可能还不要十步。

    于是他抬脚准备走出第一步,却忽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引力,让他抬不起腿来。雨花吧嗒吧嗒打在徐老头亲手铺就的石板上,石板上两侧的青苔光溜溜的,雨花又溅起来,打在了他的脚上。

    陆离的腿刚抬起来一点便被这一簇雨花打压在地。一股从未有过的刺痛感令他猛的一惊。

    陆离下意识地抬头,视线里只有一片氤氲。他轻轻地抬着脚退了一步,很是轻松。于是他又抬脚往前。

    吧嗒!

    仿佛在他的眼前,这所有的雨水都有万斤重,那刚悬起的腿又猛的被打了下去。

    陆离终于缓过神来,开始站定。脚上的刺痛感还未消散,他不断地调整呼吸,雨水透过发尖,滴在了他那张略显坚毅的脸上。

    十息过后。

    陆离猛的抬腿,膝盖如一道利剑一般往前一顶,可不等他把后脚跟上来,那股巨大的压力就猛的让他顿步。本来足够跨出一大步,硬生生地变成了半步。

    陆离喘着粗气感受着从腿上传来的痛感,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刺痛的感觉不断地叠加,陆离却忽然感到一股微微灼烧的痛感。

    秋雨很凉,巷子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小。

    又是十息。

    陆离后脚猛的一点,几乎是一种往前窜过去的姿势,整个身体忽的前倾。

    吧嗒!又是半步。陆离堪堪稳住了身形,差点倒了下去。

    而正当他准备蓄力再踏出一脚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所有的雨声也都消失了。唯一的触感,就是不断从天而降的那一簇簇雨滴。

    就如昨晚在屋子里那般,他看着刀客无声地一杯又一杯。

    陆离干脆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体和腿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呼吸开始慢慢变的平稳。

    那位叫素九的红衣女子,此时却从一处破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看着陆离顿息缓行的背影,怔怔出神。

    半响,她那双桃花眼忽的一眯,微微一笑。

    陆离每跨出半步,那种压力就拔高一分,每次顿息的时间就多一倍。

    这段仅仅只有十步之遥的路程,陆离仿佛在那无声的落雨里走了无限久。

    直到他跨过了最后的半步,走到了门前。

    大雨骤停。

    陆离颤抖着,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头抬了起来,他嘴里不断地渗出鲜血,那张惨白的脸上却忽的扯出一丝笑意,径直倒在了地上。

    在他的身前,是一扇被换新过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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