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郁新惊诧的转过头,望了侯泰一眼,突然道:“侯大人,你认为夏元吉说的对吗?”

    看到郁新似笑非笑的样子,侯泰突然冷静了下来,斟酌了一会儿道:“夏元吉的话让我想起来今天的事情,也就是屯田使转监察使的事情,我的关注点是在读书人的斯文扫地上,如果士绅一体纳粮,那么读书人的尊严何在?如果读书人不能免除赋税,仅凭官俸,如何维持体面?更不用说比较优渥的生活了。”

    “而夏大人想法却更深一步,考虑到了数十年之后的事情,故而在下有些赞叹,夏元吉确实是个人才啊,只可惜走错了路!”

    “呵呵,难不成侯大人认为他谋反有理,陛下是个昏君不成?”

    “不,不,不,”侯泰连忙站起,双手连挥道:“在下没有这个意思,无论如何说,夏元吉谋反,罪无可恕,陛下英明神武,和昏君沾不上边。”

    “但是,老夫怎么听说,今天下午,侯大人在乾清宫外曾经大骂陛下是‘昏君’啊?难道这件事情是假的?”

    “咳,咳,咳,”侯泰不由得哑然,咳嗽了几声,脸色微红,微微低头道:“看来这件事情已经传开了啊,下官当时确实有些激动,但陛下却不听下官的意见,还让人将下官叉了出去,下官气急之下,才胡乱说话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

    看着侯泰微微窘迫的样子,郁新有些好笑,这个侯泰确实有乱说话的毛病,不过运气还比较好,不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能容忍他,所以他的官也越升越高,如今是吏部尚书,其实已经是文官的顶峰了,某种程度上,比自己的户部尚书还要高。不对,他现在已经是侍郎了,都是因为那张嘴啊,官帽子来的快,去的也快。

    想到这里,郁新微微笑了笑,化解了一下气氛,然后道:“呵呵,侯大人不必担心,陛下对你还是很信重的,仅仅将你降为侍郎,已经算宽宏了,而且又给你送来了这些新鲜蔬菜,这个时节,是很难得的啊!”

    “恩,确实如此,陛下仁慈,下官感恩戴德!”说话间,侯泰朝皇宫的方向抱了抱拳,言语间充满了感激。

    “是啊,陛下确实仁慈,即使是这次楚王大案,牵涉的朝臣仍然不多,而且陛下重用周新,没有滥用大刑,一直保持着克制,这,很不容易。如果是先帝时,恐怕又是一场大狱,我现在肯定已经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受尽折磨,最终恐怕也难免一死!老夫之前太看重夏元吉了啊!”

    “是啊,夏元吉确实是个人才,对了,”侯泰突然道:“难道大人一点都没有发觉夏元吉的密谋吗?”

    郁新的笑容突然凝固,他仔细的看了看侯泰,最终摇了摇头,道:“老夫确实疏忽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老夫当时最关注的是台王和吉王,他们经常宿在宫中,一旦陛下有变,如果他们得到太后的支持,在宫中登基,一旦他们坐在了龙椅上,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是啊,这个倒是!下官当时也有这种担心!”

    沉默了一会儿,侯泰接着道:“郁大人,你认为陛下会如何处置楚王、台王呢?”

    “楚王?恐怕难逃一死,台王就不好说了,有可能不会死。”

    “为什么呢?台王明显有反心,而且还伤了吉王?”

    “呵呵,侯大人,你怎么看待陛下?”

    “这个,”侯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抬起头,却发现郁新正在扫视着自己的书架,一副随口发问的样子,不由得咬了咬牙,低声道:“陛下虽然年轻,但处事却非常谨慎,虑事周密,讲究谋定后定,可以说深不可测。”

    “是啊,”郁新收回目光,看了看侯泰,点了点头,道:“侯大人所见与老夫类似。”

    “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的想法、做法,老夫是可以揣摩的,即使燕王、周王、楚王这些人,他们的想法、做法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只有今上,老夫一直琢磨不透。”

    “老夫以前一直很疑惑,当初燕王变乱的时候,陛下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当时北平被四面包围,如果陛下派遣重兵突然北上,燕王猝不及防,只能束手就擒,就不会有后来的祸患了。”

    “但现在看来,陛下做的是对的,起码在史书上,陛下是无可指责的,燕王确实是反了,所以受到了绝嗣的惩罚,任何人都没有异议,这一点也包括现在的楚王。”

    “如今看来,先帝寄予厚望的几个儿子或者老死,或者谋反伏诛。如今北京、开封、武昌,甚至太原和西安,这些军事要地,历史上的皇都所在,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而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

    “先帝曾言:‘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据此,先帝拟定了十五个不征之国,朝鲜居首,但陛下却置若罔闻,第一个就拿朝鲜开刀,先是索要了平壤以北的土地,然后逼反了朝鲜,历城候盛庸率大军攻克汉城,将李芳远赶到了东北部的山区,据说不久就可以将其剿灭。”

    “打仗的事情,老夫不懂,但从军报看起来,火器的作用不可小视,也许陛下是对的,对付蛮夷,火器是最有效的。”

    “从表面看起来,建文朝很不错,税赋超过了洪武年,百姓安乐,市面上也比较繁华,各种各种的新东西层出不穷,但是老夫仍然很忧心,这些事情已经有些超出了老夫的理解能力。”

    “经历过楚王的事情后,陛下不会轻易离京,暂时也不会有迁都的念头,所以接下来的几年,陛下必然会推进军事改革和税赋改革,按照老夫对陛下的了解,改革的规模会超乎老夫的想象,而老夫时日无多,而环顾朝野,只有侯大人深得陛下信重,可以托付后事,所以老夫才夤夜来访,希望侯大人能够担起责任,为陛下查缺补漏,让大明永远繁荣昌盛!侯大人,老夫代满朝文武、代大明百姓恳请侯大人了!”

    说话间,郁新站起身来,朝侯泰深施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郁大人,您起来!”侯泰被郁新搞的手忙脚乱,连忙站起身来,搀扶起郁新。

    “那侯大人是答应了?”

    “呵呵,”侯泰苦笑:“郁大人,下官只担心能力不够,当不起大人的托付,而且下官只不过是吏部侍郎,顶不了什么事情的!”

    “这个大人不用担心,”郁新定了定神,坐在椅子上,朗声笑道:“既然侯大人答应了,那么就让老夫说一下朝局的变化,可否?”

    “下官聆听教诲!”侯泰坐直身子,正色道。

    “洪武十三年,先帝诛杀胡惟庸,罢中书省,直接处理政事,统辖六部,并下诏不许再设丞相,否则以谋反论处,这是秦汉以降,华夏政治的大变革。”

    “但是这种制度注定是无法长久的,先帝精力充沛,日理万机,却仍然无法处理潮水一样涌来的政事,所以设立了各种辅佐官来辅佐他,今上长于深宫,身体状况远不能和先帝相比,所以设立了文渊阁,王度、刘璟、解缙等人入阁协助今上处理政事。”

    “之后为了平定燕王之乱,今上又设立了军机处,统一指挥军队。”

    “这两个机构实际上是有些重叠的,王度等人就是身兼两职,如果不出现什么变故的话,这两个机构肯定是会合并的,这也是老夫最初的想法。”

    “但是为了就近指挥东北和朝鲜战事,同时也为了巡视边疆,今上前往北京,带走了王度等人。为维持朝廷运转,今上令太子监国,老夫、齐泰等人入文渊阁协理政事,但大小事情都需要向北京报备,而陛下的旨意也往往发到文渊阁进行处理。”

    “这样文渊阁的权力就增强了,因为老夫等人都是各部尚书,无形中文渊阁有了一定的执行权力。”

    “陛下回京以后,很快发现了这种现象,但基于某些原因,还是让老夫等人继续在文渊阁办差,而陛下则在乾清宫偏殿设立了上书房,王度、刘璟等人全部成为‘上书房行走’。”

    “之后的军事改制,让老夫明白了一些陛下的想法,他设立了监察部、参谋部和军需部,将军队的权力进行分化,但是为了避免相互推诿,将各部的军事主官入职军机处,遇事可以协商处理。”

    “侯大人,这样的格局你明白了吗?”

    “这些事情下官知道,文渊阁相当于丞相府,而军机处相当于太尉府。”

    “呵呵,”郁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如今朝廷部门越来越多,如果陛下要统一管理,是非常麻烦的事情,所以就出现了文渊阁和军机处这两个文武机构,但是这两个机构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只是执行陛下意旨的机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一些,似乎这两个机构就是个和稀泥的地方。”

    “侯大人,如果你这么想,那就错了,”郁新轻轻摆了摆手,笑道:“在大明朝,所有的权力都在陛下那里,但陛下没有精力处理所有的事情,所以必然要指定一些人,给他相应的权力,去做事情。”

    “而文渊阁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它迟早会凌驾于六部之上,其权力会超出六部,这是我们文官的机会。”

    “哦,”侯泰恍然大悟:“但是下官还没有进文渊阁啊?”

    “这是迟早的事情,文渊阁这种机构,想要形成执行力,必须能够管钱和管人,所以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是必然要进的,而兵部是协调权衡和压制军机处的部门,也需要入文渊阁。”

    “蹇义涉嫌谋逆,而侯大人刚刚调任,所以文渊阁才会缺少吏部尚书,但这种情况不可能长久,所以你入文渊阁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文渊阁的四个人中,郭任能入文渊阁,这是陛下的意思,所以他就是继任的户部尚书,而齐泰和黄子澄,都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入阁也理所应当。”

    “所以,侯大人千万不要以为文渊阁是随时可以撤销的机构,无足轻重,它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章节目录

建文天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孤独的远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孤独的远方并收藏建文天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