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王子中死了?怎么死的?”

    “回父亲,王大人是病死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的事情,三十日那天上午,刘璟刘大人派人将消息送到了孝陵,正在拜祭太祖皇帝的陛下大惊,立刻派人前去查实情况,并顺便慰问王大人的家眷!”

    “哦,”平安缓缓坐下,略微思索了一下,望了望面前侍立的儿子平诚,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诚儿,你坐下,把这几天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和为父说一遍!”

    也许是看到平安严肃的神情,平诚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但是还是详细的一下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见闻:

    “……”

    “陛下回京的路上,召见了太子、郁尚书和卓太傅,待回到乾清宫,召见了王子中王大人、周新周大人……”

    “第二天,魏国公徐辉祖赶到孝陵面圣……”

    “……”

    “正月初四,陛下派我出京,给父亲传旨,令父亲赴西北坐镇,湖广的事情交给谭远谭将军负责!”

    ……

    其实平诚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准确的说,他所知道和朝廷明发的邸报区别不大,只不过相对更详细一些,至于更机密的事情,他还不够资格知道,当然作为皇帝的亲卫,他还是能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只不过他并没有分析整个事情来龙去脉的能力,或者说,他不敢去分析。

    平安闭着眼睛,倾听着儿子的描述,整个过程中几乎没什么波动,除了听到徐增寿被杀、纪纲等人下狱时,略微询问了一下之外,整个过程中,平安都很平静。

    过了一会儿,平安睁开眼睛,望着正身端坐、神情惴惴不安的儿子,忽然笑了起来,站起来,道:“诚儿,给为父磨墨,陛下果然是千古圣君,胸襟之开阔、气势之恢弘直追先帝啊!”

    平诚有些纳闷,觉得父亲很奇怪,刚才那么严肃,现在却变得这么轻松,还有心情对陛下的诗词进行评价,但他不敢不遵父命,先给父亲复述了两遍陛下的诗词,然后磨好墨,摊平纸张,等着父亲下笔。

    就见平安闭上眼睛,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然后猛然落笔,笔画间尽显武将气势,笔力直透纸背,笔势如银钩铁画,每个字都如同斧凿一般,却浑然一体,整体如排兵布阵一般,给人一种千军万马的磅礴气势……

    “好,好!”平诚望着父亲的字体,不由得拍掌叫好:“父亲,您的字写的真好,比皇上的还要好!”

    听到平诚的声音,平安愣了一下,却狠狠的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然后将面前的纸张团起,顺手扔进火盆,瞬息间火盆中火光大作,在平诚反应过来之前,那张精美的宣纸已经化成了一片灰烬……

    平诚愣了一下,愕然道:“父亲,干嘛要烧掉呢?写的多好啊!”

    “你懂什么?”

    平安又铺开宣纸,继续写《沁园春.雪》,写完之后,摇了摇头,又烧掉了,一连写了十几张,烧了十几张,最后才停下笔,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坐下来,指着最后的版本,道:“诚儿,这张怎么样?”

    “父亲,儿子不太明白,你怎么写的越来越差,越来越像那些穷酸书生了啊!第一张写得多好啊,每个字都如同士兵一般,整个诗词如同排兵布阵一般,都快从纸上跳出来了!这一张,嘿嘿,嘿嘿……”

    “呵呵,这样最好!”

    望着儿子不解的眼神,平安微微叹了口气,却微笑道:“诚儿,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很快陛下就会外放你出去带兵。但今天的事情,你要全部烂在肚子里,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任何人问起今天的事情,你都要说父亲听了陛下的诗词,非常佩服陛下的雄才伟略,就抄写了一份,朝夕研读,借此来体会陛下的圣心!”

    “为什么?父亲明明写了十四张,烧掉了十三张!”

    “诚儿,父亲郑重的告诉你,如果你把刚才的话说出去,我们平家就会有灭门之祸!”

    “怎么可能?”平诚愣了一下,突然笑道:“难道父亲以为陛下是隋炀帝吗?觉得文才不如薛道衡,就杀人吗?”

    “呵呵,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平诚略微思索了一下道:“陛下英明神武,雅量宽宏,知人善任,慧眼识珠提拔父亲和历城候,平定燕乱,这两年又开拓东北和平定朝鲜,伤亡却都不多;另外塞外强敌蒙古也被陛下巧计削弱,从这一点来看,陛下才略不在先帝之下!”

    “还有呢?”

    “陛下心胸宽广,甚至可以说不耻下问,即使到了工学院、农学院,与那些匠人、农夫谈论打铁和种地的学问,也是非常平和,从不以势压人。即使有些地方陛下说错了,被那些人当面指出来,陛下也并不生气,反而对他们大加赞赏,甚至还会当场赏赐!”

    “所以,父亲觉得陛下会妒忌您的书法,孩儿觉得实在是多虑了!”

    “呵呵,”平安笑了摇了摇头:“诚儿,你能观察到这些,父亲很高兴,陛下确实英明神武,心胸开阔,志向远大,就目前而言,父亲确实是多虑了。”

    “但是,陛下还年轻,现在他不会在乎这些,但是再过几十年,等陛下老了,他会不会还不在乎这些呢?父亲不知道,父亲也不敢赌!”

    “所以父亲要让陛下觉得父亲没有锋芒,绝不能让陛下觉得父亲雄心壮志,热衷于用兵!”

    “有这个必要吗?父亲?”

    “呵呵,你以后就明白了!”说话间,平安站了起来,双手按在平诚的肩膀上,道:“父亲想让平家成为徐家那样的武勋世家,让你成为世袭的毅国公,与国同休,所以父亲不能冒任何风险,你明白父亲的苦心吗?”

    “恩,恩,”平诚被平安郑重的表情吓到了,连连点头,如捣蒜。

    ……

    待平诚下去后,平安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诚儿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陛下终究是陛下啊!王度虽然在大明政治版图上不算什么,但他对皇帝的影响力,却远远超出自己这个毅国公,自己说白了只不过是陛下的一把刀而已,而王度却是陛下的谋士,可以左右朝廷的大局,可是这一次,陛下却能毫不犹豫的将他处死。虽然从全局来看,这种做法表明了陛下的态度,他还是维护武将的,但是陛下的决绝,却出乎自己的意料啊!

    还有,先帝早年时难道不是雅量宽宏、大度豁达吗?谁能想到在他晚年时,会掀起那么大的大狱呢?陛下作为他的亲孙子,自己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啊,平安暗暗告诫自己……

    第二天,正月初八。

    平安和新任湖广都司谭远略作交接后,就带领五千骑兵往西北赶去。谭远送走平安后,立刻对湖广驻军进行了调整,同时协助新任的湖广布政使、按察使稳定局势,因为前任布政使和按察使已经奉调回京,接受朝廷的审查,随同他们一起返京的,是一连串的囚车,车里是牵涉楚王谋反的文臣、武将……

    出乎朱允炆的意料,王度的夫人张氏交还了皇帝赐予的宅子,执意要举家迁回归善(今广东惠州市惠城区江北)老家,同时也谢绝了皇帝要给王度的两个儿子敏中和敏修授官的好意,理由是二子能力有限,不适合为官。

    当刘璟、方孝孺将张氏的意思回报给朱允炆后,朱允炆沉思了一会儿,徐徐道:“王度有大功于国,可惜中途殒命,不能与朕全始全终,朕甚惜之,特追赠王度兵部尚书,以二品官员待遇葬之,另外敕封张氏二品诰命,着地方官员春夏秋冬四季看护,勿使财用有竭;另外在归善赐良田千亩,并赐银票五千两……”

    ……

    “娘,天使已经走了,外面风大,您老人家上车吧!”

    “恩,”张氏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回头道:“敏中、敏修,为娘不让你们作官,你们怪娘吗?”

    “不怪,儿子听娘亲的!”敏中、敏修对视一眼,齐声回答道。

    似乎没有听出儿子口中的勉强,张氏满意的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望着皇帝派来护送自己一行回家的军士,又望了望前面车上的灵柩,张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赶紧放下帘子,喃喃道:“夫君,您什么都料到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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