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子宁北上的速度并不快,到达太原时,已经是五月底了。在太原待了两天,觐见了重病的晋王,还在驿馆中会见了锦衣卫驻防千户韩千叶。从锦衣卫这边了解的情况来看,晋王已经命不久矣,世子朱济熺除了照顾晋王外,并不怎么插手山西的军政之事。

    晋王虽然重病,仍然强撑着见了练子宁,只是大部分谈话都是由世子朱济熺回答,因为晋王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最后晋王委托练子宁递交了一份奏折,要求上交三护卫给朝廷,练子宁大惊,拒绝代为递交,建议晋王直接上奏。

    当练子宁离开太原时,回头望着巍峨的太原城墙,不由得感慨万分,虽然晋王是兴宗朱标的兄弟,却君臣有别,当年秦王、晋王都依仗自己是亲王,胡作非为,最后被朱元璋处置,被朱标保下,两人随后均郁郁而终,尤其是晋王,纵情酒色,不理军政之事,所以身体很快就垮了,如今更是到了弥留之际,看到晋王骨肉如柴的样子,除了感慨天家没有亲情,还能说什么呢?

    练子宁往东看去,那个方向是北平。秦王的西安、晋王的太原都是龙兴之地,如今两个藩王都已认命,放弃一切妄想,虽然过程有些无情,但确实对国家是有益的。北平虽然做过金、元的首都,但从那里起家的却只有安禄山,而且安禄山最后似乎正是自称大燕皇帝,难道名声最好,没有任何劣迹的燕王最终也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吗?

    练子宁骑马北上,心思却飞到了京师。建文皇帝登基后,基本延续了洪武旧制,没有做出什么大的调整,皇帝一如既往的重视军队,设立武英殿大学士和参谋处,扩大武学,征调老将入武学,进行教学。如今皇上已经从西北调了宋晟去绥远,还将何福、顾成、耿炳文调回京师,导致西南、西北的局势日趋紧张,西平侯沐春已经多次上书,要求何福归建,但皇帝不为所动。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那些殷切希望朝廷变革的朝臣很是不满,想到这里,练子宁不由得有些担心......

    大宁。

    如今大宁的军队有八万左右,其中四万是周王朱橚从河南带来的,其余的是原驻大宁的军队,由王弼统领,只不过名义上的统帅还是周王。

    漠北惨败之后,朱元璋雷霆震怒,命令将宁王迁徙云南,可是其妃妾子女并没有离开大宁,也许朱元璋并不是真的要贬黜宁王,还想着过段时间将其迁回。可惜随着洪武皇帝的逝去,似乎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王弼在城里只有一个临时的住处,其办公地点就在都指挥使衙门。可是周王身为王爷,不能如此草率,好在城东有一处较大的宅子,之前燕王来大宁曾经住过,周王就选择其作为临时周王府。

    周王府后宅有一个院落,把守非常严密,门口都是周王的亲信甲士,没有周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而周王几乎每天都会在里面待一段时间。从外面偶尔还能听到女子歌唱和丝竹之声,听见的人大多以为是周王的外室,自然不敢打扰。

    今天傍晚,周王有些匆忙的走进了这个院落,院落里冷清清的,根本就看不到人影。周王不以为意,径直穿过正堂,来到后宅,轻轻敲了敲门,待里面的人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还在冒着热气,桌子边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装束很奇怪,头上带个斗笠,斗笠的边沿下垂着黑色的纱巾,所以即使是周王,也看不清楚其面容和表情。

    他看到周王进来,斗笠微微前点,似乎在点头。周王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斗笠人接过信,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放到桌子上,身子前倾,读了起来。

    看完之后,斗笠人将信推了回来,却没有说话。

    朱橚将书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扔到火盆里烧掉,然后转过身来,低声道:“先生,您怎么看?”

    斗笠人笑了笑,其笑声沙哑、苍老,可以看出其年岁不小了:“王爷,看来您这些年在开封经营的不错啊,锦衣卫都不是你的对手。”

    “呵呵,开封是本王的地盘,锦衣卫才多少人,而且他们在明处,我的人在暗处,只要他们有行动,我这边就能立刻知道。”

    “是啊,锦衣卫只是表面风光,如果没有皇上给的权力,其实就是一帮臭虫。”斗笠人有些咬牙切齿的道。

    “是啊,这个封行健真够自大的,真以为没人敢对付他,可更让本王好笑的是他为了让练子宁相信他的话,还自编自导了一场追踪、摆脱的把戏。可惜他没想到,本王的人在高处用望远镜一直盯着他们,所以他的所作所为,本王立刻就知道了。”

    “望远镜?这可是好东西,可惜大多装备在边军,你从哪里搞到的?”

    “呵呵,只要肯出钱,还有什么东西是搞不到的?”朱橚弹了弹手指,笑道:“说起来这还是我那个好侄子搞出来的东西,只是恐怕他也没想到,这个东西会用在他的锦衣卫身上,哈哈哈!”说到这里,朱橚低声的笑了起来。

    斗笠人面前的黑纱无风自动,似乎也有些感慨,不过却没有说话。直到朱橚停下来,才道:“今上恐怕已经知道了王爷的事情,不知王爷有什么打算?”

    朱橚似乎有些难言之隐,道:“先生觉得呢?”

    “这个要看今上打算怎么处理你儿子的密告了,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密告内容,但能让都察院左都御史练子宁亲自问话,这不仅说明了今上的慎重,还说明今上很重视你儿子的密告。”

    “是啊,先生觉得皇上会怎么做?”

    “其实今上的选择也不多,一个是宣你入京,然后你就是笼中鸟、砧上肉了;一个是调兵捉拿你,不过幸好你在大宁,如果在开封,恐怕就回天无术了。”

    “是啊,本来本王还不想来这里,没想到到了这里,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斗笠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今上调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搞不好会逼反边兵,所以他最可能的是调你入京。”

    “如果本王称病呢?”

    “那,”斗笠人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他会密令王弼,捉拿王爷。”

    斗笠人的声音不大,朱橚却险些跳了起来,往四周看了看,道:“王弼?不会吧,他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呢。不对,他今天下午还来见本王,说大宁城外出现蒙古骑兵,本王答应他明天到都指挥使衙门议事。难道这是要抓本王?难道他已经接到圣旨了吗?”

    “这不可能,你儿子是六百里加急将信送过来的,练子宁的奏报肯定比你的慢,恐怕才刚送到京师。今上要是给王弼下密旨,那么你还有十到十五天的时间?”

    “怎么知道?”

    “这道密旨要么是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过来,要么是另有公干的的人随身带来。比如皇上可能将圣旨交给练子宁,等他过来巡视时,秘密给王弼宣旨。”

    “哦,”朱橚松了口气,轻笑道:“我这个侄子如果把希望寄托在王弼身上,恐怕要大吃一惊。”

    “......”斗笠人沉默了一会儿,道:“王弼这个人表面豪爽,但心机颇深。对了,王爷说服王弼了吗?”

    朱橚楞了一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叹了口气,道:“还没有,这种事情无凭无据的,知道的人都已经被灭了口,王弼可能就因为这个,一直不吐口。”

    “这个倒有些难办了,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在练子宁来之前,除掉他了。”过了一会儿,斗笠人断言道。

    “也只能如此了,可惜王弼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确实如此,这个王弼,我得好好想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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