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厉宸上一次来老爹火锅店,还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不过突然的一个念头,来到店门口甚至都没有走进去。

    不想,也没有进去的意义。

    傅厉宸正想得出神,后背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痛得他略蹙了蹙眉。

    就听见邓良武声音爽朗地笑道:“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呢!还不进去?”

    傅厉宸回过头,对上邓良武的目光,轻声喊了一句:“邓叔。”

    邓良武调侃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拳头的年轻男人,那眉眼,淡漠凛冽,熟悉又陌生。

    透过这张脸,他恍惚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和自己嬉笑谈话的人还是那个正直冷酷,让自己敬佩仰望的战友。

    这回轮到邓良武心神恍惚了,光看着傅厉宸的脸不说话。

    傅厉宸大约猜到了邓良武会这样的原因,也不点破,只是说:“邓叔,进去吧!”

    两人选了个包房——其实从前他们更喜欢在大堂吃火锅,那样才有氛围,只是今天两人有正事要谈,便也不好坐在大庭广众之下。

    邓良武坐下后,面前就被端上一杯茶,是傅厉宸给他倒的,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小男孩都已经长成大男人了,不再是粉脸秀弱的小模样,甚至还给人淡漠疏离的感觉。

    但是只这么一个动作,邓良武便忍不住笑了。

    果然,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小鬼头!

    邓良武去了最后一点拘束,直接叫了两斤白酒,招呼傅厉宸,“好小子,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我可是盼着见你盼了好多年,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傅厉宸问清楚邓良武是搭车过来的后便欣然应允了。

    “哈!你这小子,当上律师后真懂得不少,还知道喝酒不能开车?”

    邓良武身为公职人员当然知道现在酒驾涉嫌犯罪的事了,也会很注意不在酒后驾车,甚至以此为借口推了不少酒局。

    但是被人正儿八经地询问是否具备‘喝酒的条件’还是头一回,忍不住又调侃了傅厉宸两句。

    傅厉宸惯常的反应还是没有反应。

    直接将菜单放在邓良武面前,示意对方点菜。

    邓良武被他不愠不火的态度弄得有些泄气,咕哝道:“真不可爱!”

    傅厉宸微微一笑,提醒邓良武:“邓叔,我已经长大了。”

    邓良武瞪眼,“你小时候就这样……”

    别看邓良武长着一副威严刻板的模样,平时也总爱端着,但实际上他年轻时却是个很爱嬉笑逗小孩的人。

    经常成为他逗弄对象的自然就是傅厉宸这个朋友家的小孩,只是傅厉宸人小鬼大,还学着傅宏的冷漠自持,完全逗不起来!

    傅厉宸也不反驳,替邓良武和自己各倒上一杯酒。

    就着下酒菜,安静听邓良武絮叨着过往,间或说上一两句。

    邓良武一喝酒就上头,脸上泛着红光,但双眼却神采奕奕,似有怀念。

    他猛地闷了口酒,终于忍不住说起傅宏:“想当年,我和你父亲还是新兵蛋儿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喝酒吃肉想都别想,整日整夜都是没完没了的训练。

    好不容易得了休假,我们两个每次就直奔这儿来,像现在这样,先上两斤白酒,一大盘涮羊肉。

    别看你父亲整天板着脸,但他年轻那会儿可皮了,全班就属他最调皮捣蛋,一个月得有二十来天都要被罚加训,剩下那几天是因为休假!哈哈!

    不过他不闯祸也遇不到你母亲,当初他们那会儿可是标准的英雄救美啊……”

    提起往事,邓良武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有章法,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是说到最后,这位从军几十年,现在已经是副厅级干部的大男人,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傅厉宸一直很安静,到最后几乎都是抿着唇不再开口。

    当听到邓良武提起傅母林艳月的时候,他的眉峰才微微蹙了起来,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邓良武完全没有发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最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相对坐了近十分钟,邓良武抹了把脸,笑道:“不说这些了,吃东西、吃东西!。”

    两人接着动筷,但是房间里的气氛一度有些沉闷。

    邓良武又说起另一个话题:“说起来,你这桃花运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走到哪儿都那么招人。我认识瑶瑶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么积极地替另一个人张罗介绍的!

    她的条件很不错,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人到了这个年纪,就总喜欢做媒,邓良武也不例外。

    他本来就挺喜欢秦瑶瑶的,现在再见傅厉宸,只觉他们郎才女貌,什么都好。

    然而傅厉宸蹙起眉,摇摇头,平静而确凿地说:“邓叔,您误会了。我和秦小姐没有私交。”

    邓良武有些诧异,没想到傅厉宸竟然会将关系撇得那么干净。

    甚至都没有把秦瑶瑶看作朋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傅厉宸这么说便是一丁点都不喜欢秦瑶瑶了。

    “可惜了!”邓良武暗叹一句。

    这回怕是落花有心,流水无情了。

    他虽然看好秦瑶瑶,却也不会插手小儿女们的感情。

    只坏笑着接了一句,“你和垚垚没有私交,那和跟在你身后那位许律师又有没有私交呢?”

    “咳咳!”傅厉宸被辣椒呛了下,猛咳了两声才勉强维持住他的形象。

    但他脸上的惊愕神情却怎么也遮掩不足了。

    邓良武难得看到深沉淡漠的傅厉宸露出狼狈的模样,不由得笑得更加开心了。

    慢悠悠地揶揄道:“看来这位许律师才是你的‘私交’了!”

    傅厉宸的脸上露出一点可疑的红晕,但他马上就举了就被挡在面前,也叫人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只是见他轻轻抿了口酒,薄唇微启,却没有说出否认的话。

    邓良武惊奇不已,暗道这个小冰块也终于开窍了。

    再稍稍回想了下许夏希的表现,邓良武又暗自点点头——嗯,眼光还不错,看起来是个可人的丫头。

    他替自己的老友欣慰,但另一种担忧又跟着冒了出来。

    邓良武不由得多看了傅厉宸几眼,欲言又止。

    傅厉宸哪能发现不了,但他只作不知,并不说穿。

    反而终于提起了正事:“之前电话跟您说过的,关于京市的船舶过户登记这一块,如果我……”

    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慎重,正儿八经地说着正事。

    等他们谈妥后,火锅汤都已经烧到快见底了。

    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没有再叫服务员加汤,直接买单出了老爹火锅店。

    临分别时,邓良武忍不住又重重地拍了下傅厉宸的肩膀,赞赏地说道:“好小子,真是怪机灵的,竟然能让你想到这样的法子……”

    他略沉吟一阵,便应允下来,“这事不算违规,我可以帮你!”

    傅厉宸笑了笑,真诚向邓良武道谢:“多谢邓叔了!”

    邓良武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

    他看着傅厉宸俊挺的身姿,叹了声,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愧疚,“当初你父亲出事,我知道的太晚,等我终于联系上你母亲了,才知道你母亲已经改嫁,你则远赴外地求学,不见人影。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后悔,当初没能帮上你们母子。现在你能来找我帮忙,我高兴都来不及,更何况你说的这事儿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没有我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算不得帮忙。”

    傅厉宸听到邓良武提起傅母的时候,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嘲意,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只轻声说道:“这不怪您!您能记着父亲已经很好了!”

    邓良武感慨道:“你父亲那样出色的一个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

    傅厉宸将邓良武送上出租车后,并没有马上搭车离开,而是顺着人行道慢慢往回去的方向走。

    这条街临近河边,夏日晚风微拂,带来丝丝凉意。

    但傅厉宸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不觉得凉快,反而打心底生出一股难言的燥闷。

    他靠着堤岸上的栏杆,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吸了两口,才感觉郁结于胸的那股闷气稍有缓解。

    他就这样放眼眺望河对面的霓虹光彩,向来冷漠的脸上竟意外地透出一丝丝迷茫。

    傅厉宸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喝了点酒,又被旧事扰了心绪。

    所向披靡的傅大律师也陷入进退维谷。

    傅厉宸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那根烟燃尽,灼痛了他的手指,他才收回目光。

    瞥了眼被灼伤的手指,他也未动容,只轻轻‘啧’了声,走几步,将香烟捻灭在垃圾桶上。

    习惯性地理了理外套,傅厉宸又回复平静,仿佛刚才的迷茫只是错觉。

    他回到主道上,招来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行驶的方向,与他住的酒店正好相反。

    傅大律师深夜不归,所以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他的房门口等了半小时,又在酒店一楼大堂守了一个小时。

    却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

    康静打了个哈欠,看着秦瑶瑶频频望向大门口,又总是失落地收回视线,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都快十点了,我们连傅律师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还要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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