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里的银子虽然已经被舞贵妃与户部尚书连偷带拿取走了不少,但东离大国实力雄厚,根基并没有动摇。舞贵妃与户部尚书二人所犯最严重的罪其实是私自对百姓增税,但却层层压下,欺瞒朝廷。

    一箱箱的金银从国库中运出,很快又换成一车车白米与细面,棉被与药材。第二批赈灾物资集齐,即刻往北县奔去,此时,正好是大暴雨的第七天。

    雨,小了。

    赈灾队伍陆续地推着车经过,前往北县有一段泥路,路上烂泥淤积很不好走,所以几乎用了半个时辰才全员通过。

    “不对。”等他们全过去了,躲在树上的池净跳了下来,微皱着眉在泥路上蹲了下来。

    “有哪里不对,姑娘?”玉瓶也跟着跳了下来。今日无华楼由琉璃与长明等人照看着,姑娘让她跟着出来一趟。

    “玉瓶,你可知这些人来自何处,这些东西又将运往何方?”池净不答反问道。

    “姑娘,我又没有千里眼,当然不知。”玉瓶摇了摇头。

    “这是朝廷发往北县赈灾的物资。”是凌云派清风私下前来告诉她,但清风只说了一共有几车物资,大概什么时辰从哪里出发,由谁负责运送,又会经过哪里,其他什么也没说。

    她猜,凌云告诉她这个的目的,是在解释他助万晟一臂之力的原因吧...

    所以,她确实来了。想到这,池净又忍不住鄙视自己。知道有水灾却没说出来,现在水灾已经发生了,又忍不住来关心来一探究竟,真是虚伪...

    “那,姑娘方才说哪里不对?”玉瓶并不去问池净是如何得知这些物资的来历,反正姑娘说那是赈灾物资,那就是赈灾物资。

    “重量不对,太轻了。”池净指了指路中的车辙。

    玉瓶这才注意到,在这样泥泞的路上,装着满满物资的车在路面上行过后留下的压痕并不是很深。刚离开京城不远,赈灾的物资就被人换了。不...也或许没有换,而是备好的物资本来就这么少。

    “这些人太过份了!”玉瓶握拳咬牙道,她是深受十二年前旱灾之害的人,赈灾物资对灾民们有多重要,她比谁都了解。一碗在京城里就算是掉在地上也没人会去捡起来吃的白米饭,在灾区里根本就能买到一条人命啊...

    “玉瓶,我...我想亲自去北县一趟。”池净道,抿了抿唇,心情是难言的复杂。

    “姑娘,我也去!”玉瓶道,眼里有熊熊燃烧的怒火与不甘,更多的是执拗。

    ...

    雨停了。

    水在缓慢地退去,随着污水缓慢地流动的到处是溺毙的畜禽与人的尸体,还有粪池漫溢后,秽物与浮尸一同搅合飘浮在一起。

    空气中气味极其难闻,但已经闻了几天的人似乎已经察觉不到臭了。

    幸存的灾民被统一安顿到十几个临时搭建的大竹棚里,每个人脸上都是悲伤到了极致后深沉的麻木。

    小木船来回穿梭着,将所到之处肉眼可见的浮尸往船上捞。

    每条船上配备两名懂水性的杂工,杂工用布巾蒙着口鼻,以免闻多了尸气。初时打捞根本不敢下手,但眼见别人又快又准,很快尸体便堆满了整条小船,回岸边放下,又迅速地出来捞第二船。

    这才不得不硬起头皮闭起眼睛不去看那些浮肿不堪也无法辨认五官的尸体,越来越麻木越来越熟练地捞了起来。

    这些杂工本就是从幸存的灾民中选出来的。每捞上来一百具浮尸,便每人每天多赏一碗白米饭。要知道所有灾民喝的都是稀得不能再稀的米汤,一碗白米饭在这洪水洗劫过后的地方来说可是价比黄金,那是京城来的官兵们才吃得起的,他们可不愿意做这等晦气的事。

    “死的人可真多,怪可怜的。”一名小兵道,无奈地叹了口气。

    “哟,这算什么。”一名老兵嘴里咬着一根竹签边剔牙边走了过来。运送物资可是个体力活,连日来的劳累让他方才连吃了五碗米饭,一大碗烧鹅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老叔,难道你还见过比这更惨的不成?”小兵也收起那一瞬间的同情,嬉皮笑脸道。

    “当然见过,十二年前在固城呐。”老兵拍了拍肚皮,吃得有点撑...

    “老叔,说来听听?”小兵一听来了兴趣。他没读过什么书,但最爱听军中老兵们讲那些以前参与过的所见所闻。

    “那时候啊...”老兵将嘴里的竹签换个方向咬住,得意地要将那尘封许久的往事翻出来晒一晒。

    ...

    “喂,喂,你们两个闲的...还不快过来帮忙,要给灾民分粥了。”

    刚要开个头,便被打断。老兵“呸”了一声,又啐一句“扫兴”,便与小兵一同向大棚方向走去。

    “真是一群饿死鬼,整天喊饿饿饿,真麻烦。这些人都不知道还活着做什么,反正早晚要死的。现在害得老子分个粥又要半天,分得手都麻了。”老兵碎碎念着,满脸的不乐意。

    “老叔,也别这样说,这些人家都没了,真挺惨的。”小兵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认同老兵落井下石的行为。每个人早晚都要死的啊,有活下来的机会当然还是要选择活下来的。

    “你懂个屁!你这小子毛都没长全,没见识,我都说了这还不算最惨的。”老兵看不起地推了小兵一把,小兵歪了歪身子,腼腆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但他很快便理解了老兵说的每一句话。

    二人往大棚走去的时候,大棚里也突然走出几个官兵,后面还跟着一个神情憔悴,青黄不接的瘦弱女人。老兵见状怪笑了一声:“嘿,老狗子,那么多人一起去看大夫呀?”

    “去去去,赖皮,一边去,你少管。”那走在最前外号叫老狗子的老兵笑啐了他一口,似乎有些心急地继续往前方林子走去。

    “老叔,不是说要分粥了吗?他们去哪?那个女人去哪?生病了吗?”军中规矩很多他还不是很了解,幸得这位老兵一直不胜其烦地给他解说,所以他平时都带些尊敬,喊他一声老叔。

    “生病?哈哈哈。”老兵乐不可支地笑道,“所以我说你小子毛都没长全,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儿吧?”

    “老叔你意思是...”小兵仍是理解得有些费力。

    “睡一次,换一碗白米饭。你还别说,这批灾民里还真有几个模样儿不错的。可惜,肯定都被上头的先挑走了。”老兵道,露出些回味的神情来。

    睡一次,一碗白米饭。这句话够直白,小兵终于理解过来。他停下来往身后看了看,方才的几人带着那女子已经钻进了那个林子里,看不到身影。

    他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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