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璐低头不语,像做错事的孩子。

    我在心里冷笑,可眼眶却是热的。

    只好咬着下唇,用疼痛告诫自己,别哭,成骄阳,你不是小孩子了。

    你的眼泪,要流给懂你的人看。

    “怎么了?我出去一下而已,又出人命了?”我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是在暗示楚晴川,我曾被人陷害过。

    但我也清楚得很,今非昔比,眼前的韩璐和李语彤根本没有可比性,楚晴川不会信任我的。

    换了时空,换了场景,换了剧情,换了演员,可我的处境不曾改变,命运真爱和我开玩笑。

    是怪韩璐伪装的太好,还是怪楚晴川对我的感情太浅?

    于我而言,怪只怪我又一次投入了感情,却还不自知,直到遍体鳞伤溃不成军,才惊觉我居然已经爱上他。

    “成骄阳。”楚晴川直呼我的名字,严厉地像个长辈。

    我知道我惹怒了他,因为我的不正经,因为我的不当回事儿。

    “嗯?这个还挺好吃的。你吃了吗?”我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味同嚼蜡。

    楚晴川的眼底是寒冰,似利箭:“我之前和你说得不够明白吗?你为什么还要怀疑韩璐,对她说那些话?”

    我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楚晴川不是没脑子的人,也不会轻信,我之前说过他做的每件事,都有事实依据。

    但我们所知的事实,很多都是片面的。

    我不相信他会仅凭韩璐的转述就对我冷漠至此,而韩璐一直在伪装她喜欢我,怎么会亲口在楚晴川面前诋毁我。

    一直坐在这儿,就是想看看她究竟是怎么离间的。

    “韩璐,麻烦你告诉我,我对你说什么了?”我把手里的刀叉往盘子里一扔,发出清脆的两声。

    我觉得自己挺痞的,和面前的女人比,孰强孰弱,谁锋芒毕露,再明显不过。

    因为是私房餐厅,这个时间段只有我们一桌客人,大厨在后面忙碌,侍者看到这架势,知趣地退出去。

    韩璐怯生生地看看楚晴川,楚晴川冷着脸,说了句“告诉她”。

    “骄阳,对不起,我刚才想给晴川听笑笑唱的歌,不知怎么播放了一段录音,可能是我们逛街时,不小心碰到什么键录上的,真得很抱歉。”韩璐歉意满满,听得我都信了。

    智能手机啊,不小心拨个电话出去,打开个什么程序,都很正常的,对吗?呵呵。

    “那就让我听听你录了什么?”我不动声色地说。

    “晴川……”韩璐还做出一副怕影响我们关系的可怜状,我现在连恶心都恶心不起来了。

    许是因为感情暂时被压制,此时就像在看戏。

    “让她听。”楚晴川依然看着我,可是眼神不再有温度。

    我抿唇,让表情微含笑意,至少这样还能找回一点自尊,却更加惹恼了他。

    现在的处境中,我是被嫌弃的那个。之所以赖着不走,并不是想自证清白,而是给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机会。

    我要亲手斩断一切希望,关于爱情,关于幸福,从今以后,我绝不再奢求。

    如果之前我对婚姻死心,对爱情还抱有期待,那现在就证明我的伤口还不够深,不够痛。

    成骄阳,你不该爱,也不会爱,别再假文艺说什么信仰爱情,爱神从不会眷顾你,一切都是假象,是为了摧毁你。

    几乎和我的猜测一致,录音是从我质疑她那段开始的:“你觉得李语彤配得上他,所有条件都在你之上,所以你自卑……”

    我静静地听着,感受我当时说话的语气和心情。

    然而还未等播完,楚晴川就低呵一声“够了”,然后在万籁俱寂中看着我,像在等我开口辩解。

    我想问韩璐,前面的对话去哪儿了?你说我卖弄风骚,用肉体勾引楚晴川的话去哪儿了?

    可是有意义吗?楚晴川会相信我吗?我并不觉得低三下四就能乞求到男人的爱怜,楚靖南就是我最好的启蒙老师。

    这其中的误会太多,楚晴川当初为了向我表明决心,把笑笑和韩璐,还有程勋的事都告诉了我。

    在这断章取义的录音中,就像是我借着这些秘密去刺激和羞辱韩璐,污蔑她对楚晴川“纯洁”的感情。

    恰恰我之前又多次在楚晴川面前表现出对她的疏离和醋意,种种叠加后,我就成了最不堪最肮脏的那一个。

    我拿起明亮的餐刀,在自己的左手腕处比了比,刀锋微凉。

    紧接着听到椅子倏然拖地的声音,余光瞥见楚晴川站了起来。

    “成骄阳!”他又喊我的全名。

    我歪头看他一眼,把目光移向紧张不已的韩璐,挑唇笑道:“玩儿割腕吗?”

    我就是要让楚晴川继续误会我,他不是和我说过韩璐割腕的事么?那我就刺激他们一下。

    他说得对,我就是个疯子。但我只对自己狠,不会去害别人。

    韩璐居然哭了,她不停和我道歉,差点要给我跪下,是楚晴川架住她的胳膊。

    “开个玩笑,看把你们吓的。我最惜命了,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伤害自己。”说这话时,我死死盯着楚晴川的眼睛,始终微笑。

    你不是喜欢看我笑吗?看好了,记住了,就当是感谢你对我付出过的真心,我不欠你的,已经肉偿过了。

    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伴我走出痛苦的灰暗时光,却也亲手赠予我伤口。

    楚晴川,我们两不相欠。

    我眨眼的频率变快了些,睫毛有些黏连和沉重。

    “先生,希望我的人品问题不会影响到我在AC的职业生涯。”我撑着桌角站起身。

    低头的瞬间,两大颗泪珠砸在洁白的桌布上。我急忙转身,及腰的长发恰好甩起挡住他们的视线,也藏住了我无法掩饰的狼狈。

    眼泪一旦决了堤,是怎么都收不住的。

    因为留下的是背影,我向外走的时候没有低头,任委屈和倔强涌出泪腺,只要让身后的人感觉到我并不在乎他就可以了。

    后来有人告诉我,是我的狠心和决绝,让男人失去了当时去追我的勇气。

    “越是优秀的男女,越在乎自己在一段关系中的地位和自尊。越是爱,越是怕一场空。”他这样对我说。

    他还说:“爱会让人变得盲目,他把你当做迷途的羔羊,想要领你走出荒野。可是羔羊的反叛乖张,让牧人失去了理智和清明。”

    我很不屑,哪有什么忠贞不渝,固若金汤的爱?不过是满足自我臆想,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楚晴川真得这么想,那他也太自恋了,真把他自己当我爸吗?然而,这也都是后话了。

    当时我走出餐厅,映入眼帘的是夏夜热闹的街。

    可鼎沸的人声和车水马龙,就好像和我隔绝了时空。

    直到,我听到一首歌传来,才从茫然中醒来,转头去寻找它的方向。

    “嘴唇还没张开来,已经互相伤害……回忆还没变黑白,已经置身事外,承诺不曾说出来,关系已不再……

    给我一双手,对你倚赖,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我们都自由自在。”

    我循着旋律走近,驻唱的歌手声情并茂。

    这是家清吧,没有喧闹的电子音和舞池,女歌手唱着民谣,偶尔摇滚,文艺安静。上次约乔锐讲故事,他也是选了个类似的地方。

    这首老歌敲击着我的心,一下一下地,顽皮恶劣。

    我坐在吧台,要了瓶黑啤,拒绝调酒师给我来杯鸡尾酒的建议。

    期间有人过来搭讪,我没理,他们便知趣离开。

    这里和闹吧不同,大部分人还是有素质的,不会有过分的举动。

    那个唱歌的妹子好像专门为我量身定制的歌单一样,居然又唱了首《爱的代价》。

    中间休息时,她坐到我身边。

    “嗨,一个人?”她主动和我打招呼。

    “嗯,你唱的真好听,请你喝一杯。”我笑着对她说。

    “哈,谢谢夸奖。你会唱歌吗?”她梳着高马尾,不施粉黛的脸清秀飒爽,也是个痛快的姑娘。

    “会狼嚎。”我开玩笑。

    “哈哈,一起来吧,听你嗓音不错,中音区应该很有味道。反正也没什么人了,一起玩玩儿。”她的热情让我无法拒绝。

    而且我心情不佳,正想发泄一下。

    “会不会把仅剩的客人吓跑?”我被她拉着胳膊走上小舞台。

    “跑就跑呗,反正这里我说了算。”女孩儿冲我扬了扬眉。

    “难怪,那我就抱大腿了。”我没想到这酒吧就是她的。

    她和乐队的其他人打过招呼,我笑着致谢,然后我们两一首接一首,唱起了民谣。

    “果然没看错你,文艺范儿。”曲毕,我们干脆直接坐在舞台上边喝边聊。

    “关公门前耍大刀,你们才是专业的。”我说。

    那女孩儿端详我许久,最后皱眉咬唇问我:“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怎么女生之间也流行这么尬聊吗?”我喝了口啤酒。

    “不不不,唉虎子,你看着美女面熟不?”她招呼鼓手看我。

    鼓手一甩长发道:“我看美女都面熟。”

    “滚蛋。”女孩鼓着嘴巴继续想,我继续喝。

    “啊我想起来了!上次和乔老师在91艺术区拍婚纱照,见过你!就是你!霸气姐!”女孩惊呼之后,那个叫虎子的鼓手嗷地一声,冲到我面前。

    “姐,是你啊!请收下我迟来的膝盖。”他对我行礼。

    “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起自己当时那一身刺,笑得肆无忌惮。

    “姐,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蒋梦辰,戏剧学院的,研三了,马上毕业。”女孩儿自我介绍道。

    “名字真好听。还上学呢就当老板了。”我闲聊着。

    “也不是啦,这酒吧的大股东啊是我表姐,嘿,说曹操曹操到,姐,来来来!”

    我顺着蒋梦辰的目光看过去,居然发现过来的人,是夏雪。

    真是无巧不成书。

    夏雪说主要考虑到朋友们聚会有个去处,才投资了这么个地方。

    白天卖咖啡,晚上卖酒,顺便唱唱歌,挺好的。

    我夸她厉害,她无奈地摇头笑。

    这小小的插曲让我暂时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我以为也不过如此。

    可回到家后,巨大的空虚和酸楚终于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屡次自梦中惊醒,无数次高空坠落,反反复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闹钟响起时,我头疼欲裂。

    这一天,司南指出我专题上的问题,让我继续修改。本期主刊也于今天正式发行开售,同步电子版。

    周一总是忙碌又充满计划的。

    司南从办公室出来时,问我怎么了?

    我抬起沉甸甸的头颅,问他什么?

    “红得和猴屁股一样,是不是发烧了?”他指指我的脸。

    我说是有点不舒服,但还坚持得住。

    “带病工作是严重影响效率的做法,赶紧去医院。”他命令道。

    我看了眼表,说马上下班了,一会儿就去。

    他没再多说,继续他自己的安排去了。

    下班后我去了药店对症买药,心想杨不悔说的话灵验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身体就得出点儿样子给我看看。

    当天晚上,我在客厅晕倒时听到沉闷的一声响,接着就是楚瑶慌乱的脚步声和叫声。

    “哥,嫂子她,不,骄阳她晕倒了,我抬不动,你快来帮帮我吧。”迷糊中,我听到她在打电话。

    我很想开口说不用,我自己能行,却像置身在另一个黑暗的空间,无法和她交流。

    不知道晕了多久后,就只有听觉是灵敏的。

    “阳阳,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你一直都那么笨,呵,我好像也不比你聪明多少。”

    “真想回到十七岁之前,永远有个小尾巴跟在我身后的日子。”

    “长大后,我变了,你也变了……”

    “他对你,好吗?”

    是谁在和我说话?这声音熟悉的可怕,也许,只是一个梦吧?

    “阳阳,我似乎总是惹你哭。如果你不醒也挺好,我就可以经常来看你……”

    一定是个梦,还是个有温度的梦呢,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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