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子试放榜,有着规矩,从低到高,逐一公布出来。先是里面内帘官出结果,然后交给外面的省事吏当众宣读,最后由榜吏,在考院外墙贴上完整的功名榜单。
    整套流程下来,倒也不用太长时间,毕竟录取的人数,总共只得六人。
    其实举人功名,名次多少,并无实际影响。这与天子试不同,天子试录取的进士,名次排列,十分严谨,一甲二甲,出来当官,待遇品秩上颇有差别。
    但不管什么考试,能名列前茅,总是好事。举子试魁首,名为“解元”,说出去,名头不同一般。
    当下众人安静下来,紧张地等待着那省事吏的宣读。
    一会之后,一名小吏手捧一卷蓝条纸封出来,交给站在门口处的省事吏。
    这省事吏惯做此事,拿着蓝条纸封,斯条慢理地拆着。
    这慢悠悠的动作,惹得观望的众人好不心焦,恨不得冲上去,把纸封抢过来看。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就差骂一句:“直娘贼,能不能快点……”
    “今科潘州举子试,名列第六名者,乃嵩县亨云乡人氏,张春林是也,恭喜张老爷!”
    考得举人,便具备了候补官员的资格,称呼升级,摇身一变,成为“老爷”了。
    “中了,我中了!”
    人群中,一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仿佛魔怔般大叫起来,拍着手掌,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见其衣着单薄,上面打着好几块补丁,散乱下来的头发,隐约有些斑白,想必家境颇为窘迫。
    不过这一考中后,势必时来运转,不敢说能当官,但衣食方面,至少有所保障了。身份地位,更是跃然提升,再不是穷酸秀才。
    张春林当场失态,可没有人嗤笑,一道道看往他的眼神,满是羡慕。个个心中,都希望自己也能有这疯癫的机会……
    一个纸封公布,便意味着少了一个名额,没有叫到名字的,掩饰不住地露出失望之色。
    等了一阵,小吏才送出第二份纸封。
    当名字宣读出来后,类似的一幕,再度上演。
    “哎……”
    此时,站在陈唐身边的陶昊忍不住长叹一声,神态变得沮丧起来。他心中明白,今年自己是真没戏了。
    随着一个个名字陆续被公布,一幕幕喜怒哀乐的场景不断上演,短短一个上午,便能阅尽这成败悲欢,哭笑癫狂。
    很快,就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走吧……”
    陶昊一脸失落,他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尽早离开这个伤心地,去痛饮一番,买醉寻欢。
    王甫今年没考,心态倒放得很平,拍了拍陈唐肩膀,安慰道:“没事,今年只是试场,等温习好功课,明年卷土重来,一定会蟾宫折桂的。”
    陈唐道:“还有一个名额没公布呢……”
    心里着实有些忐忑,难道自己,真得折戟考场了?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每年考场上,不知多少信心饱满的人,最后却名落孙山。
    科举之难,就难在太多的不确定性上。
    陈唐记得,在历史上,可是有不少满腹经纶的才子,终生郁郁不得志,考不到功名的。
    陶昊与王甫知道陈唐不死心,不过既然来了,听完名单,也无所谓。
    登登登!
    那小吏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出来,手中拿着最后一条纸封,交到省事吏手上。
    这一次,省事吏倒手脚很麻利地便拆开了,高声宣读起来:“今科潘州举子试,名列第一者,乃潘州府高田乡人氏,陈唐陈不矜是也。恭喜陈解元!”
    “哗”的一下,整个场面有点控制不住地乱起来。
    “中了,中了!”
    王甫双眼圆睁,叫得近乎歇斯底里。
    哗啦!
    一大群人登时冲过来,把王甫团团围住,一个个满脸堆笑:“恭喜陈解元!”
    “陈老爷,咱家请你去喝酒……”
    七手八脚,便搭到了王甫身上,要把他拉走。
    王甫憋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我不是……”
    但声潮鼎沸,哪里分辩得清楚。
    那边陶昊怔了一下,就见到自家父亲身手敏捷地扑来,一手拉儿子,一手拉起陈唐,腾腾地就往外走。
    陶昊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满脸堆笑:“不矜,恭喜!恭喜!”
    陈唐有点晕乎,虽然两世为人,举子试前,也是颇有自信,但当听到这个结果时,还是情难自主,无法淡定下来。
    陶昊父子是坐着马车来的,半推半扶地把陈唐弄上了车,赶紧吩咐车夫开车。
    果不其然,后面那一群人终于知道搞错了对象,纷纷追上来,大呼小叫:“陈解元别走!”
    “陈解元请留步……”
    “陈解元,我家女儿芳华二八,愿奉嫁妆三千钱……”
    “我出五千……”
    留得王甫一个,孤零零站在那儿,与刚才众星捧月般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他双目有些呆滞,喃喃道:“我还没上车呢……”
    过不多久,追不上马车的众人却又折返回来,再度把王甫团团围住:
    “请问你是陈解元的同学吗?”
    “陈解元家住何地,可曾婚娶……”
    闻言,王甫的腰杆子顿时又直了,神色光彩,与有荣焉。
    却说坐在马车上的陈唐,渐渐平复住心情,整个人如释重负,轻松起来。
    他猛地想起一事,赶紧用手去抚摸手腕,两圈凸起,仍是在那,并未消除。
    心中一愣:我不是考中了举人吗?怎地老师的执怨还在?
    这是怎么回事?
    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缓冲?而或还差了什么?
    陈唐心中好不郁闷,考中举人,固然是好事,但消除执怨,才是更重要的,每次疼痛发作,端是不好受。
    他忽又想到,刚刚只是公布了录取名单,但那功名书尚未拿到手,还欠缺一份真正的书面证件,可能与此有关。
    想明白这一层,赶紧问道:“陶伯父,你这是要拉我去哪?”
    陶员外呵呵笑道:“当然是送你回家了。”
    蟾宫折桂,功名到手,人第一个念头便是要衣锦还乡。
    这陶员外心思玲珑,知道这个时候,陈唐肯定是想回家的,而且还得呆在家里,等待专人送来捷报,送来功名书。
    陈唐现在是住在城内,但祖宅在陈家村,在乡土观念中,陈家村,才是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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