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朱方港外的灯塔时,站在新朱雀号上的周文重重松了口气,算一算时日,一个多月前他才刚刚离开这里。时间上的短暂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僧罗迦、印度也是天下的一部分。要知道,从大梁前往秦国咸阳,再从咸阳返回大梁,花在路上的时间也是一个多月。

    他正恍惚间,甲板上值日舟吏正发出命令,水手们开始转桁,调转风帆角度以进入朱方湾,逆航入长江——周文询问宗桑如何速返楚国的次日,城内就敲锣打鼓的说捉住了潘人女王。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潘人女王竟要被送往楚国献俘,新朱雀号这是要直接航向纪郢。

    周文的错觉自然与此有关,但这未必是错觉。大梁咸阳往返近两千四百里,普通马车一日走六十里,确实要四十天才能往返;季风时节乘坐饕餮级货舟前往僧罗迦大约需要二十八天、三十天左右,返回时乘坐朱雀级,时间不超过二十天,快的时候可能只要十五天。

    时间大致相等,货运成本却更加低廉。车马商师氏曾经说过,马车运输的成本是一车货物一里一钱。一车货物哪怕四十石,每市斤每里的价格也要0.001钱,如果是三十石,那就是0.0012钱,这是单程。从大梁到咸阳一千二百里,每市斤约为一点二钱;

    海运成本更为复杂,一艘饕餮级货船一年中,单程最多只能装运四百吨货物,船长、船吏、水手的年俸,提留的修船费用、海舟保险,这些加起来不会超过一百二十金。换算到每市斤,不过是一点四四钱。这是双程,如果只算单程,那就是零点七二钱。

    运输时间和运输成本都相差无几,这便是海上贸易越来越繁荣的原因。转桁后的新朱雀号快速驶过朱方港,终于纵览这个海港的周文这才发现朱方港的规模虽然逊于大梁,但已超过郢都。舫胯鳞次栉比,帆楫密密层层,小小的封邑数年间就变成这样的大港。

    贸易使朱方繁华,贸易也使得西洲的白狄士卒能被雇佣到东方。天下攻伐几百年,军队一直是君王的私有品,楚国行敖制后,军队变成贵族的私有品。海舟通西洲,只要有钱就能雇佣士卒,这种刺激使得周文火急火燎的返回楚国,就是要抢在他人前面将雇佣之卒的消息传到天下,以游说几个他心目中可能成大事的人。

    新朱雀号逆江北上,一千多里外的纪郢太庙,一场盛大的加冠仪式正在进行。

    即位九年之后,熊荆终将以成人的身份坐在王位之上。是否成人不太重要,八年前他就已经主持了祭祀,而后缁衣垂发亲政,现在加冠不过是履行一个早就该履行的仪式而已。加冠真正的作用是十日后的大婚,他必须以成人的身份成婚,而不能淄衣垂发的娶妻。

    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如今又收复旧郢与方城,大军更一路向西,攻伐汉中。这样的君王楚人发自内心的爱戴,加冠之前,县邑乡老自发赴纪郢大贺,天下诸国除了秦国,包括齐国也遣使观礼。

    新建不久的纪郢太庙,宾客群臣的注视下,身着缁衣的熊荆束发坐于筵席之上,三闾大夫的屈遂纚完他的头发,将一顶缁布冠戴着他头上,祝道:“令月吉日,王始加元服。弃王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加冠祝词恪守着传统,几百年未变。与常人不同的是,常人三加冠,诸侯四加冠,天子五加冠。常人先加缁布冠,再加皮弁冠,最后加爵弁冠,诸侯中间尚需加韦弁冠,最后才加祭祀戴的爵弁冠。

    每加一冠,熊荆就回房换一次衣裳,以合乎头上的冠戴,最后一次时,屈遂拿着爵弁冠加在他的头上,祝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王服,使王近民。钦若昊命,六合是式,率尔祖考,永永无极。”

    楚国攻入关中,夺走了秦国运入咸阳的周人九鼎。迁都于纪郢,九鼎就立于太庙。本来按照斗于雉、成通等人的建议,熊荆就应该五加冠,冠、服按照天子的制式,但这样激进的提议遭到众多大臣的反对。

    戴在熊荆头上的爵弁仍是诸侯的九旒而非天子的十二旒。虽然不是第一次戴爵弁,但这一次在群臣、宾客的注视下戴其这顶象征君王的爵弁冠,熊荆真觉得自己成年了。

    加冠后需要醴酌,醴酌即祭祀先人,但君王之醴酌必须以裸享之礼行之。所谓裸享之礼,就是以圭簪酌郁鬯灌地以降神,因为只有郁鬯,没有三牲菜品,故称之为裸。

    裸享之礼行罢,头戴爵弁冠的熊荆取肉脯拜母。赵妃早就等着儿子,看见儿子终作成人的打扮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知为何,她的眼泪控制不住的下流。伏拜中的熊荆正敬献肉脯,听到赵妃的哭声,他眼圈顿时也红了。

    “太后当受大王之献也。”群臣宾客一直跟着熊荆,目睹母子两人垂泪,屈遂不由提醒。

    “诺、诺。”赵妃接过儿子献上的肉脯,又对儿子和宾客们侠拜。

    宾客当即盛赞。母寡而主少,往往是国家多事的根源,赵国因此而亡,楚国虽有动荡却国政渐稳,国力也渐强,这不得不说有太后辅佐之功。

    拜母之后便是取字。虽然没有人敢直呼熊荆的名字,但大王也是要字的。宋玉、孔谦、鹖冠子等人折腾了一两个月,才折腾出一个让熊荆略为满意的字。名与字之间,‘闻其名即知其字,闻字即知其名’。名字大多意思相近、相类、相关、相反、相连。

    荆者,棘也。朴实刚健,不讲究文辞的先秦,照理熊荆应该字‘棘’、或字‘刺’,诸如此类。因为熊荆不喜,最后才换成‘榛’。‘聚木曰榛,深草曰薄’,荆棘茂盛故称为‘榛’,以‘榛’为字,意味着熊荆子嗣繁多,楚国国势强盛,美辞也。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王字。爱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王叔榛甫。”随着屈遂这一句祝词,熊荆开始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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