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陈县已经进入最热的时节,熙熙攘攘的大市,忙忙碌碌的庶民。如同后世的沪城,这里是楚国最繁华、最前卫、最有活力的县邑,当然也是最势利、最现实的县邑。一切都是有价的,买不到只是钱不够而已。

    “加价了!加价了!”酒肆里有人呼喊道。“东郭壹公子出一五十钱一简、一五十钱一简。”

    前朝后市是这个时代城邑的标准布置,不过陈县酒肆不在大市之前而在大市之后。大市之前的店铺太贵了,卖酒也付不起,只能搬到大市之后。一百五十钱的呼声惹来众酒客的兴奋,他们当中有人当即高喊:“店仆,上两斗酒!东郭壹公子加钱了!”

    “上酒,快上酒。”陈县不似郢都,酒价便宜,今年春天不知怎么了,那些富家的钱就像是水,一勺一勺的往外泼。

    酒客们一召唤,店仆就忙的脚不着地,这波还未完,又有人喊道:“子牧公子二百钱一简,子牧公子两百钱一简……”

    “子牧…,竖子也!”银光发亮的誉士宝刀平行放置在酒案两侧,喝得烂醉的陈敖靠在案上吐了一口气,算是骂了一句,他对面的陈且已经呼噜呼噜睡着了。

    “子敖兄,哈哈……”那个喊子牧公子两百钱的人看到了陈敖。托誉士的福,陈敖这样的闾左之民也被人敬称为‘子’,他无字,所以只称‘子敖’。“我家主人说了,若是子敖兄投我家一简,主人愿意出这个数……”来人伸出五指,故意吊了一会才大喊道:“五十金!”

    “五十金?!”陈敖宛如未闻,酒肆里的其他人却倒猛抽一口凉气,面面相觑的同时嘴里啧啧只响:“五十金啊!”

    “再加上一匹好马!”来人继续加码。“还有,田一顷,宅两处,美人一名……”

    “还有美人。”酒客们忍不住起哄了。他们也多是闾左之民,因为大王要朝国人、立外朝,贵人巨商一夜之间就争贵斗富,早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回乡里送温暖,早前横行市井的县西一霸彻底改了脾气,见人都是笑呵呵的,城郭更绝,几个月的角逐后开始明码标价,一简——一每户有籍,一户一简,能不能做国人就看简多简少。

    和简对应的还有扁。何谓扁?五家一伍,十伍一里,四里一扁,十扁一乡,五乡一县。扁有点类似后世的村,朝国人之政规定:每扁选两人为县人,入县邑外朝;每县选两人为郢都国人,入郢都外朝。陈县是大县,一扁的户数远超过两百家,争斗尤其激烈,砸钱那是小事,搏命才是大事。

    “滚!”今日的陈敖不同以往,他除了骂一声滚,盏里的残酒还泼到来人脸上。

    “……”来人被残酒一浇猛向后退,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几句。究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他也不怒,笑道:“谢誉士贵人赏酒,却不知贵人可有明日之粟米钱……”

    “滚!”陈敖像是被人刺了一剑,跳起来大喝,吓得那人急急退走。

    “何必大喊。”酣睡的陈且抬起了头,来人伸出手指说五十金的时候他就醒了。五十金可不是小数目,普通人有五十金,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小人当道,视王法于不顾,乃至出钱买简,我当杀了这些小人。”陈敖气呼呼的坐下,一手拍在宝刀上。他去年建立的自尊心刚才被狠狠的伤了一回。他和陈且不过是个佣者,佣耕、佣筑、佣厨……,只要给钱,没什么不干的。

    现在倒好,成了誉士,不能再做佣者,生计全然断了。誉士虽有二十五石谷禄,可二十五石谷禄哪里够一家人吃,老婆孩子日日饿着,空余一把宝刀、一套下士的衣裳。

    “出钱买策有何不好?”陈且将盏中最后的剩酒倒入口中,不过瘾,又去拿陈敖那盏,不想陈敖刚才把残酒全泼出来了,弄得他直呼晦气,他最后把酒缶拎来,这才喝了小半口酒。

    “王召上说了,严禁出钱买简。”陈敖觉得自己是臣,就是饿着肚子,也该为大王着想。

    “王召?”陈且远比他通世故,“王召若是有用,还朝什么国人?王召亲命不是更好。”

    “你……”成了誉士陈敖觉得自己从此就是大王的臣子,成了誉士的陈且则觉得这是自己聪明的体现——人必须善于抓住机会,不然无法出头,而抓住了机会,必可配相印、做贵人,钟鸣鼎食,美人在怀。

    “我听说大王要去大梁,去大梁必过陈县。”陈且提起了这件事情。

    “如何?”陈敖问道,提起大王,他胸中的怒气顿时没了。

    “陈县乃楚国旧郢,大王必宿于此。”陈且眼睛又开始打转。“西北之章华台大王必去。”

    陈县也有章华台,这不是旧郢的章华台,是东迁之后楚顷襄王仿造旧郢的样子,在陈县西北三里修建的章华台。除了章华台,城东数里还有别宫项子城。

    “你欲如何?”陈敖不解其意。“要见大王?”

    “自然要拜见大王。大王率舟师赴大梁与秦人战,我等身为臣子,岂可让大王孤身犯险。”陈且打了个哈欠,他下一句便是:“许久未食肉羹,都要忘了那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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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陈郢买策者众,若是大王得见,当不妥。”陈县县府,去年的军司马彭宗告诫道。他奉命于此等候大王、上将军,县公陈兼是他的主君,他不得不提醒。

    “东郭两家争的最凶,又多金,奈何?”朝国人之政陈兼是喜欢的,他在陈县的根基很牢,朝国人的结果就是他再也不惧郢都的调令,可以在县公这个位置上终老。只是,这不是没代价的,他必须平衡县内各方势力,不能一位强硬打压,要因势导利。

    “一县五十扁,国人百人,已出几何?使钱买简者几何?”彭宗再问。

    “百位国人十出其九,使钱者泰半。”陈兼答道,他开始觉得彭宗的担忧确实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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