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告大王:去岁江邑之战我军大败,四轮马车必是在此役中被秦人掳去。”四轮马车发明后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可再怎么保密也有失秘的一天——贸易是交流,战争更是交流。

    “大王,臣以为魏国当防,魏国随秦人出兵已有先例,若秦国有意伐我,魏齐两国必当景从。”郦且紧跟着鲁阳君进言,他一直认为秦国在准备下一次连横。

    “秦国怎么就不伐赵国呢?!不是说……”熊荆恨不得把头发扯下来。可笑的他去年还不想与赵国结盟,现在报应来了,秦国谁都不伐,就伐楚国。

    “大王,那秦使昌平君回国之后大肆诋毁我楚国,言我楚国着甲之士不过四十万,且士卒羸弱,清水一战实乃侥幸。”勿畀我转述谍者之言,把在咸阳听到的全都说了出来。

    “大司马府以为,秦国何时伐我?”熊荆已经来不及懊悔了,他脸当即阴沉下来,狼一样的望着眼前三人。

    “禀告大王,臣等以为……”郦且看了鲁阳君一样,道:“臣等以为秦若伐我,下月或有征兆。城阳只可争地,若欲亡国,当拔陈县,时日或在八九月间。亦或自五月始便连连攻伐,好使我军疲于奔命,待我力有不及之时,方……”

    “马上去召上将军来。”熊荆忽然将郦且拦住,转身要人马上去召项燕。四国连横伐楚,他必须让项燕现在就参与进来,做最充分的准备。

    郢都的驿馆这几日住满了去年有功的县卒将率,项燕入住时,早前入住的将率们全都出来迎接,见过上将军之语接连不断。将率之间的见面充满战友式的默契和硬朗,项燕并未与其他人过多交谈便入了驿馆,然后找来项超问话。

    “你父听闻你与蒨公主曾同乘一马?”项超长得很像妻子,看到儿子项燕一般狠不起来。

    “父亲听何人所言?”项超不再像去年那样整天带着皮胄,掩饰自己为加冠的事实,见过血的他成熟了不少。

    “是也不是?”项燕眼睛一瞪,凶得像要杀人。项超虽然逞强的迎着他的目光,可没多久就避让了。“确有此事,然……”

    ‘啪——!’一巴掌利索的打在儿子头上,项燕骂道:“竖子!男女尚不同席,你怎可与蒨公主同乘一马?!”

    “父亲!”项超猛跳起来,“我与蒨公主谨守礼法,只是、只是教她骑马而已。”

    “教她骑马?堂堂公主,怎要你这竖子教习骑马?”项燕尤怒。“你可是生了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又如何?”项超觉得冤枉,“当年钟建能娶王妹,我怎就不能……”

    “竖子!”项燕又摔过来一掌,项超不敢避,可这一掌打过,他的脾气也上来了。“父亲,儿子已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马上能杀敌、马下能喝酒,蒨公主我为何就不能思暮?我为何就不能娶蒨公主为妻?”

    “你!你……”几句话逼出儿子的真心,项燕反而生不出气。这时候项鹊进来了,他扶气喘吁吁的项燕坐下,又拉扯项超坐下,“子超难道不知,秦王欲娶蒨公主为后?”

    “我知!”项超仍觉得委屈,“然秦王又如何?秦王若敢与我决斗,我必杀之!”

    “你!”项燕已经坐下,听儿子如此说,又气得站了起来,“匹夫!你就是个匹夫!这十几年来,我是如何教导你的?!秦王是一国之君,怎会与你决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楚国都要亡了,谁还与你决斗?”

    “那便叫秦王来?他若敢来,我手中钜刃必杀尽秦狗,灭了秦国!”项超大声道。

    “奉我王召命,召上将军入宫议事。”项燕正气得不行,寺人便来了。项鹊见状道:“你去吧,子超交给我。”

    “竖子。”项燕瞪了儿子一眼才起身离去。确实的说,他对儿子是失望的,这个变幻莫测的天下,楚国需要的不仅仅是强者,更需要一个智者,可惜的是,楚国并无智者,即便生而知之的大王,也不知拒绝与赵国合盟的后果是秦国将再次攻伐。

    前次伐楚是吕不韦一意孤行,如今吕不韦去职,又是谁在一意孤行呢?前次二十七楚军迎战二十一万秦军,如今三十余万楚军又要迎战多少秦军?

    雨似乎越下越大,项燕的车驾赶到茅门大廷时,细雨瞬间变作大雨。进至大司马府,项燕背心、足衣全部湿透,雨水凉凉,但比雨水更凉的是知彼司的情报。

    “如若秦人连横攻我,三十余万楚军定是捉襟见肘,臣请大王速伐齐国,若能抢据穆陵关关城,齐人难以攻我;臣再请大王多造新式大翼战舟,若魏人借道于秦,我军当先于秦军进军大梁,兴师以问罪……”

    知悉所有情报后,项燕一如去年,想到的是主动出击而非坐以待毙。听完他的策略,心里有些底的熊荆问道:“当下已是四月中旬,攻齐……时间来得及?”

    “臣以为来得及。”项燕指着地图上的莒县和穆陵关,“去岁之后,我军并无立即收复莒县,齐人已怠。齐国并无大举伐我之心,守于莒县之卒不足两万、穆陵关齐卒不及三万。我军有投石机,莒县并非坚城,三日当可破之;再击穆陵关,五日便可破关。”

    “八日?”熊荆记下项燕预估的攻击时间。

    “穆陵关依山而建,关城不如莒县城墙坚固,仅假借山势耳。”项燕解释道:“臣记之以五日,实则三日,其中两日输运投石机。若投石机能运于穆陵关下,三日必破齐人关城。”

    投石机的威力如何,除了知彼司的勿畀我,其余四人全都知道。郦且看过投石机的表演后感叹‘天下再无坚城’,项燕则断定三日能破莒城,三日可破穆陵关关城——穆陵关乃齐长城之重要关隘,山中本无城,但此处长城有两道,硬生生夹出一个周长几十里的关城。以前楚军亦曾杀入过关城,可没有击破齐军第二道防线,最后在齐军反攻下不得不放弃外城。

    “本次破齐,当以精兵。臣恳请大王即日便令王卒东下,郢都至穆陵关一千五百里水路,十二日可至,辎重粮草,二十日内可至。我军破齐之时,正值大梁舟师大破秦人。”

    “粮草由彭城、鲁地征调便可,除兵甲外,郢都只需运输投石机至莒。”郦且提醒道。“不必担心齐人警觉,我军大张旗鼓下,齐人反而不疑我二十日内便会攻城。另则,此次破齐,大王与上将军不得东往,最好声称将往大梁观两军水战。”

    郦且并非楚国公族,他的族系可追溯到郦国,几百年前郦国为晋国所灭,晋楚争霸,其祖于是南下成了楚臣。郦且年少之时游历各国,年老就在大司马府养老。没想到新王改革大司马府,养老院变成了总参谋部,见多识广、素喜兵事的他终成作战部之长。此时他建议大王和上将军赴大梁以欺齐人,不由让熊荆和项燕多看了他两眼。

    “臣以为并无不妥。”鲁阳君道,“秦国若连横攻我,我军当抢先击破齐国。若能占领穆陵关关城,日后可以少拒多,去一大患,三十余万楚军再无后顾无忧。”

    “至今日,钜铁府造了多少套甲衣?”熊荆问道,项燕提议以精兵出征他并无异议,可他更关心钜铁府所造铁甲的数目。这次与齐军交战,他想让前排誉士举钜兵、披铁甲。

    “禀告大王,不及千套。”鲁阳君很记得铁甲的数目,可惜的是新造的铁甲很少。

    “不及千套?为何不及千套?既然可轧出钜铁板,又有数吨重锤,造甲为何如此之慢?”熊荆不悦道,他记得上个月工尹刀就给他看了轧出的铁片。

    “大王有所不知。”鲁阳君也知道轧机,“钜铁府轧出铁板宽不及一尺,故一副铁甲需数片铁板铆成,所费时日确实少于以往,然甲片铆接依然费时费日;再则轧出铁板不但厚薄不均,厚度远超造甲所需,故仍要匠人小心锻薄……”

    没有熊荆想象中的、用重锤冲出来的半身甲,有的依然是铆接而成的环片甲——轧铁板需要轧辊,所轧制铁板的厚度和宽度取决于轧辊的直径误差。如果轧辊本身就粗细不均,那就没有办法轧出一二毫米、适合做盔甲的铁板,工匠依然要费力将厚铁板小心打薄,使其达到一二毫米的厚度,不然甲衣太重,士卒根本扛不动。

    再就是轧制铁板的宽度,轧辊越长,轧出来的铁板就越宽,可轧辊越长,粗细就越加不均,粗细越是不均,那轧出的钢板就越厚,要打薄的地方就越多。全身甲看似高级,实则做一副全身甲还不如用窄钢板铆一副环片甲,这样做一副全身甲的时间可以做十几套、甚至几十套环片甲甲。

    钜铁府的轧辊是玉府加工的,可聪慧的工具也难于逾越人的极限,机床,熊荆越来越感觉到它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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