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里外的新郢,楚国第三十四世楚王,第四十四位国君熊胜在哭泣和欢呼声中即位。东地寿郢,勿畀抵达寿郢时,王翦率领的秦军冒着风雪快速南下,仅用十八日就抵达淮水东岸,遥对着寿郢城西刚刚完成的城防工事扎下营垒。

    沙海一战楚军皆没,攻灭楚国是时间问题。王翦快速南下主要是因为不想在寿郢这座都城浪费太多的时间。如果秦军能在冰雪化冻之前拔下寿郢,那么大军三月份便能长期直入会稽。

    数十万童子、工匠滞留越地的消息秦国早有耳闻,秦国对那些童子没有兴趣,在意的是那两、三万造府工匠。然而鸿沟一战秦军舟师损失大半,剩下的那一半又被楚军炮舰困在少海,新造战舟南下最快也要等到三、四月份,所以只能依靠步卒快速南进。

    赵政意图如此,王翦原本打算休整几个月时间等鸿沟化冻后再南下寿郢,也不得不依王命行事。背着北风站在寿郢西北的紫金山上,王翦正用陆离镜环视全城。昔日繁荣的寿郢如今已成一座死城,街道、大市,丝毫不见庶民,即便能看到人,也不过是城墙上的甲士。

    庶民、士卒全然不见,唯独城内、城外的城防工事的看极为清楚。最显眼的是城内,沿着西城墙、南城墙已经挖出一条宽逾十数丈的大堑,北城墙、东城墙因为角度和房屋遮挡的关系看不到,但应该也挖出了类似的大堑,以防秦军炸破城墙后突入城内。除了大堑,城内的里域也全部关闭,重重设防,看上去守城的楚军似乎要与秦军打一场血腥巷战。

    看到城内的重重里域王翦心中不免生忧,他手上兵力不足二十万,称得上精锐的老卒不过九万。九万秦卒一旦消耗完毕,便只剩下齐褐麾下那四、五万中尉、卫尉了。虽然秦国能征召全天下的士卒,但没有老秦人的秦军王翦很不放心。

    城内的防御让王翦生忧,城外的防御则让王翦彻底看不懂。正常情况下守军都是据城而守,再便是出城野战。两者必选其一,可驻守寿郢的守军反其道行之,竟在城外搭建起城防工事,这些工事如果真是工事那还有用,问题是这些工事根本不像工事,不过是掘了两条锯齿状一点也不深的大堑,以及两道同样形状但却不怎么高的土坡。

    这种工事并不能阻止秦军推进。只有深埋在大堑、土坡上的钜丝网或许能取得一些作用,但钜铁网不是杀伤性的,只能起到阻碍迟滞作用,这样的防御秦军早有对策。

    看完城内的防御,再看向城外的防御,王翦还在思索楚军为何要这样布置时,兵法主谋士武勾卑看出了一些门道:“此荆人阻我巫药炸城、巫器击城之防也。”

    “哦?”王翦目光连闪,再看那些锯齿状的防御,点头道:“确是如此。”

    “如此城防,如何破之?”刘池也微微点头。和王翦一样,他觉得楚军在城外修建的城防极为奇怪,却不知道它的实际用处。武勾卑点破后才恍然大悟,这确实是为防巫器、放巫药的。

    “此不知也。”武勾卑的回答让人泄气,好在他接着道:“既是城防,便可击破,若求稳妥,湮之可也。若求快捷,荆人少士卒,我可四面皆攻,择其虚者而破之。”

    “西面皆攻?”沙海战后,白林已成为王翦的右将军,羌瘣是左将军。赵勇奉命回到了咸阳,扶苏也不再是大军的护军大夫。和王翦同站在紫金山上的白林听闻武勾卑建议四面皆攻,马上出口反对。“大将军当知,我军仅十九万,尚有一万魏军降卒,此一万魏卒需两万人守之。若四面皆攻,每面仅有四万人,荆人若择精锐从一面猛击我,我军必溃。若其焚我粮草、毁我辎重,待下月冰化,攻城更难。”

    “恩。”王翦听白林提起魏卒,重重恩了一声。魏王投降,剩下的魏卒随即被秦军收编。这一万魏卒家眷全在大梁,百将以上又更换成了秦人将率,可幕府对其仍不放心。当然这一万魏卒可以命其先行攻城以作消耗,但四面围攻还是存在问题。寿郢城周五十余里、一万六千多步,除去驻守大营的秦军,一万六千多步每步只有十名士卒,根本就围不死。

    “可命魏卒先行攻城,以探虚实。”刘池倒不担心魏军降卒,他担心的是楚军兵力。

    “然若魏卒输阵,士气必然大堕。”武勾卑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而是担心这样做的后果。

    “不命魏卒攻城,我军需以两尉守之,徒耗士卒。”白林这次站在刘池这边。一路行来他便觉得那些魏卒有些古怪,又不知道哪里有古怪。“且今夜当提防荆人夜袭。”

    大军行军必有长径,攻敌于立足未稳不是敌军真的立足未稳,而是行军长径下后续部队还未到达。秦军急急南下,走的虽是冰封的鸿沟河道,但包括后军辎重在内,没有三日全军根本没办法聚拢集结。若楚军有意夜袭的话,这确实一个好机会。

    秦军将率在明处观察寿郢城防,包括淖狡在内,楚军将率全在暗处观察扎营于寿郢以西、淮水东岸的秦军营垒。气温仍然在零下,半夜最冷时大约有零下十四、五度。不过相比于上个月的冷锋时期,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

    扎营的秦军只要破开表面那层冻土,就能在冰雪覆盖的城西立下营帐。营盘看上去立的中规中矩,该有堑壕的地方是堑壕,该设墙垒的地方是墙垒,另外这数万名先期到达的秦军看上去全是精卒。

    以作战司的计划,兵力薄弱的守军本就没有夜袭的计划,看到这些秦军多是精锐,更是没有夜袭的打算。只有丝毫不畏秦人的巴虎看过秦人的营垒后自告奋勇的道:“巴人可夜袭秦营。”

    “不可。”长老宋与淖狡异口同声,淖狡道:“秦人不惧夜袭。”

    淖狡说得很快,见巴虎不解,他只好解释道:“先至者皆秦军精卒,夜半必会不眠而守,以待中军赶至。中军赶至当夜亦不眠,以待后军赶至。”

    秦军如何行军、如何扎营,各将率有什么特点,大司马府早就了解。正因为了解,淖狡才会说秦人不惧夜袭,巴虎从未听过秦军有这样的规矩,一时错愕。

    “夜袭秦人不如毁其辎重粮草,可惜我军骑士不及千人,又无重骑……”郦且的话语有些幽怨,呕心沥血练成的骑军全被打光,最精锐的重骑只剩几十骑。如果龙骑还在,迟滞袭击秦军后军轻而易举,可惜随着沙海的战败,这一切都不可能。

    “传令全军,要恪尽职守,不得擅自袭秦。王翦领军,不好相与。”不再看扎营的秦军,淖狡知道己方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然后在秦军攻城时死守防线,其他什么也做不了。至于回到寿郢一开口就是刺杀秦王的勿畀我,他已后悔将他召回寿郢。

    在华阳祖太后芈棘薨落之前,刺杀秦王或许有用。芈棘虽然要顾及秦国的利益,但对母国怎么样也不会赶尽杀绝。芈棘已死,秦国国内亲楚的势力基本根除,这时候刺杀秦王,不管成功与否都会遭到秦国的惨烈报复。

    淖狡看罢秦军营垒便转身回府,看到他面色不愉路上郦且不好询问,等回到大司马府他才开口,“可是勿畀我刺秦之计?”

    “新郢岂能朝决此事?!”淖狡一掌拍在木几上,发泄着自己愤怒。新君视朝第一日昭黍便提出刺秦一事,数日后此事居然毫无疑问的通过。现在勿畀我拿着朝决来压他,要他协助刺秦,这让他如同咽下苍蝇那般难受。

    他从未想到正朝大臣迁至新郢后会变成这般模样!大敖战死守卫的是什么?楚军死战守卫的是什么?他们守卫的不是城邑和土地,不是庶民和妇孺,他们守卫是日渐野蛮、人渐卑劣下楚人一直坚持的信仰和道德。

    今日正朝可以同意刺秦,明日正朝就会同意郡县,后日正朝就会要求变法。世风就是这般败坏的,战争也因此越来越残酷。当楚人坚守信仰和道德全都失去,当楚人变得和秦人没有任何不同,胜利又还有什么价值?守卫又还有什么意义?

    淖狡一听到正朝同意刺秦当场大愤,郦且当时没有他这么反对,不过他想来想起都想不出刺秦于当下的局势有什么帮助,刺秦只会弄巧成拙,因此他和淖狡一样反对刺秦。

    “勿畀我有朝决之命,我等……”郦且不得不提醒淖狡一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淖狡气鼓鼓道。“我已去讯新郢,痛斥彼等之无行。再则……”淖狡有些担心的看着郦且,“大敖之事万不能使勿畀我知之,其人久与侯谍相处,为求建功,已然无所不用其极,若他知悉此事,大敖必死。”

    召勿畀我前来寿郢就是为了寻找大敖的,现在淖狡又不想让他知道此事,郦且不由问道:“那当如何?”

    “是生是死,皆在大司命神旨。”淖狡无奈说道,他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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